第199章 名士之子(上)

混元大罗金熊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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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王戎的次子王兴。王兴是庶出之子,其母至今还不曾被王戎接进家中,还在乡下过着贫苦生活。可这个王兴却又喜好模仿王戎年轻时的率性方达,怎奈王兴这个苦孩子从小就被王戎忽视,连个老师都不曾为他聘请,更是不识文墨,完全成了个满口粗言的真疯子。听到堂妹和丫鬟在谑笑“毛”的话题,登时就大冷的天脱了外衫,露出满胸的毛发,得意洋洋地就走了进来。

    “啊……”王景风和双鬟登时就捂了眼睛大叫起来。王兴却醉意朦胧地道:“你们不是要看毛嘛,这就是了,呵呵……下边的就算了。下边的毛只有老爹手下那个刘参军才敢露出来。”

    “堂兄,出去啊……”王景风急声大叫。双鬟本来年纪小,更是吓得连连哆嗦。可是王兴却不禁感觉大为畅快,将袴子一提,似有所悟地吟诵道:“天地为栋宇,屋室是……是……是……是袴子,堂妹你们怎么钻到我袴子里了……”

    王兴本来想一口流利地背出刘伶的“宣言”,可是没想到却没记住词,只好胡乱说了出来,不过他幸好还没疯到刘伶那种程度,而且纵然是刘伶也恐怕不会在自己的堂妹面前脱了裤子,只是抓着袴子系带,在门口疯疯癫癫地跳起舞来。

    “快来人啦!”王景风急忙叫喊。门前终于来了几个僮仆,可一看是二公子。虽然堂妹都知道王戎很讨厌这个儿子,在长子王绥死后过继了堂兄王愔之子为嗣,根本没有考虑让这个庶出的可怜虫继承家业,可好歹是二公子,而且也都知道他喝醉之后的麻烦,哪敢有人上前劝说?只是都讷讷站在门外,如果王兴真敢脱了袴子。他们才敢上前抬走吧。

    “真是名士风流,冬日未去早春尚寒,竟然有如此风雅之士。真是佩服佩服!”僮仆身后一个人忽然抚掌大笑。王景风听到这声音,不禁手指缓缓张开一条缝,一看竟就是毛腾。不禁暗自窃喜,而在同时,双鬟也似乎看到了毛腾,一个劲地用膝盖顶她。

    王兴本来不通文墨,鲜少有人夸赞于他,听到这个声音不禁大喜若狂,猛地就冲了出去,大喊道:“知音啊知音,真是鱼白牙遇到了钟老七!”

    毛腾赶紧一把拽住他就道:“钟子期啊,我就是俞伯牙。真是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高山流水弦断时,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走走走,我们清谈去!”王兴一把就抱住了毛腾,如同多年未见的亲人一般。毛腾被这光着上身的酒汉抱住也不禁一阵不舒服。不过还是佯作大喜道:“好好好,走,钟子期。我跟你好好谈谈金瓶梅与肉蒲团去!”

    “啊呀!金瓶儿?美鱼,肉脯,还团儿,哈哈……好好。这倒是个清谈的好题目啊,我可想好难词了,鱼肉怎么塞进金瓶里啊,这个话题有待商榷,嗯有待商榷!”王兴顿时就有了兴趣,这么多年谁跟他“清谈”过?尤其是他那个妹夫已经做了侍中的裴頠,更是一看到他就像兔子一样溜了,今天居然有人跟自己要“清谈”,顿时就大喜过望,如同老寡妇遇到了老黄瓜一般,拉了毛腾就跟毛腾去了客房内。

    毛腾方才问了僮仆,没想到作为尚书右仆射,“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竟然还有这么奇葩的儿子,真是让自己开了眼界了。父辈的文人底蕴一点都没有看,反倒学了一身的骚气糟粕,也难怪司马家的藩王会有那么多连字都不认识的了。毛腾和王兴一起进了客房,王兴当时就吼叫要酒,僮仆们连忙去端酒。

    王景风看到门前的人也散光了,这才和双鬟一起扶着门框偷偷望了去,双鬟有些不解地道:“小姐,他们好像是一路人啊。”

    王景风有些怨恨地又瞅了一眼,低声道:“果然就是个军汉,一听到喝酒,就欢喜地和疯子走了。”

    “唉,小姐。当初孙竹说他一次喝了十几坛就都还不醉,你不就要我偷了酒你尝嘛,怎么现在到讨厌起酒来了。”双鬟掩口哧哧笑道。

    “回屋去,哼。”王景风有些生气地扯了双鬟进屋,一把就踢上了房门。

    “兄台尊姓大名,高居何职啊?”王兴倒着酒,这就问道。

    “俞伯牙,一介白身罢了。”毛腾嘿嘿笑道。

    “唉!”王兴叹了口气,说道,“我问的是真名啊,我可不叫钟老七,我叫王兴,老爹连个字儿都不给起啊,唉……”

    毛腾更是诧异,这家伙竟然连字都没有,于是说道:“那以后我叫你‘子期’就行了,有期盼,故兴也嘛。”

    “好好好,哈哈哈哈!”王兴大笑,又问道,“鱼白牙啊,看你也是我家贵客,有和我一见如故,不妨就告我我尊姓大名啊,我要真说出去你是那个鱼白牙,那就捅出大笑话了。”

    原来这家伙还不是疯子,毛腾一笑,这就如实说道:“我啊,姓毛名腾字公举,荥阳阳武县人氏,现为安定太守领抚夷护军,爵关内侯。”

    王兴猛地吸了下鼻子,呆滞地看了毛腾半晌,忽然就哇啦哇啦哭了出来,说道:“哎呀呀,我当你只是个寻常的客人,身份低微这才看得上跟我‘清谈’,原来是士族出身,还是太守,还是个‘侯’……呜呜……真是知音啊,来,干一坛!”

    王兴抱起酒坛,就要干。毛腾毫不推拒地抱起酒坛和他一碰,这便一饮而尽。

    王兴还抱着酒坛,吃惊地看着毛腾,毛腾笑道:“子期,怎么还不喝。清谈无酒,可就少了韵味啊。”

    “好好!”王兴勉强地咕嘟咕嘟喝了半坛,这才一抹嘴说道,“唉,家里数我喝酒最厉害,可也比不上贤弟你啊,唉我白活了三十来岁,今天才遇到贤弟这样的高朋!唉……痛快,我要喝完!”

    王兴说着又将剩余的半坛酒咕咕地喝了下去,直喝的满头发昏,打着酒嗝说道:“呃,贤弟,呃……唉……我王兴虽然有个做仆射的老爹,可是老爹连让我做个郎官的机会都不给,呜呜……我那妹夫都做了侍中,整天和皇帝在一起,我却只能在家里和一些粗人喝酒,让他们装作名士来跟我清谈。呜呜……怪只怪我娘是个兵家女出身,地位卑贱。唉……不过一想,老爹这样养活我,我也知足了,可是我也想做名士,也想做官啊……呜呜……”

    “呵呵,没事没事。日后若是有机会,老弟举荐你出来做官。”毛腾嘿嘿一笑,又抱起一坛酒,说道,“来,干了!”

    “啊……真的?”王兴大喜,也不顾酒意上涌,又抱起一坛酒和毛腾一碰,两人同时喝了下去。

    “小姐,他们都喝了两坛了。毛君侯说还要举荐小姐堂兄出来做官呢……”双鬟蹑手蹑脚地走了屋内,向王景风通报了偷听来的消息。

    “啊,我那堂兄哪里能喝得了两坛酒,只怕要更疯了……唉,不过他身体结实,平素也喜好舞刀弄枪的,虽然士族耻于做武吏,可他这样的疯子大概真会去做吧。”王景风叹了口气,接着又问道,“那……那他又没醉啊。”

    王景风比划着,后面一个“他”明显说的是毛腾。双鬟挠着头道:“小姐,说明白些啊,到底‘他’是谁啊。毛君侯他喝酒啊好像喝水一样,小姐堂兄啊嘴里都打囫囵了。”

    “哦。”王景风这才松了口气,推搡双鬟道,“你出去再听听啊,要是都喝醉了怎么办啊。”

    双鬟有些不情愿地嘟了嘴,这才慢吞吞地又出了去。

    王兴第二坛酒喝下去,已经头晕目眩,指着毛腾就道:“贤弟啊,其实我爱喝酒,就是啊,因为啊。看到人啊,都是双的。我那个妹夫啊,他说什么崇有,说玄学是……是放屁,鬼神都是不存在的。我就反驳他,你喝醉了看到的重影……重影那是啥啊……那就是……就是鬼啊……”

    裴頠在魏晋士族中是少有的唯物主义者,著有《崇有论》,反驳虚妄的玄学和鬼神之说,这个毛腾早有耳闻。可没想到王兴却拿喝醉了看人有重影来反驳裴頠,也难怪裴頠会躲着他了。毛腾哈哈一笑,说道:“子期你说的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子期你见了鬼,那是实实在在的,当浮一大白,来来!”又抱起一坛酒要碰。

    “知音啊!”王兴顿时鼻涕眼泪一齐躺了出来。可刚刚抱起酒坛,忽然就“呕”地一声,连着鼻涕眼泪,秽物也吐出来一大滩,旋即就趴在自己吐的秽物上昏睡了起来。毛腾连忙大喊来人,不一会儿便来了僮仆将王兴抬走。掌着灯笼的老仆连忙道歉道:“君侯莫怪啊,寻常时刻都没人敢搭理二公子的。还请君侯换个房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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