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如此,卿何以报我

弈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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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泉之行最终没能成行,因为皇帝陛下在十一月中旬时急病忽然发作,在大朝之上昏倒,虽然半个时辰后就醒过来,却引起轩然大波。立储之事迫在眉睫,朝臣们却只得私底下寻思,因皇帝现在身有不适,不太适宜讨论这个话题。

    从朝臣们的利益以及内心来说,他们都希望皇帝陛下能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比起子侄小辈,皇帝的魄力以及能力要高上不知多少。大夏自立朝以来,皇帝陛下在位这近四十年里,才真正可以说一句大治之世。强敌虽有不敢来犯,内弊虽多非不可控,党系林立却安稳并存,这一切很多人都明白,唯有今上活着,活到选出那个不弱于今上的储君来,才能平衡过渡。否则,大夏朝的四十年如一日的如日中天,就将在一夕之间如建在沙上的塔一般倒塌。

    皇帝的病来得太急太险,连沈观潮这样的人都不得不开始思考,谁人将继承这看起业繁华无比,却步步惊险的大夏朝。皇帝感觉好一些后,便召沈观潮入宫,挥退旁人,与沈观潮商议的正是立储之事。

    “卿乃谋国之臣,还请教我。”皇帝陛下连“朕”这个帝王自称都没用,可见如今自己也感觉事已经拖不得。与如日中天的繁盛帝国相比,他的身体正日薄夕山,每况愈下。

    “陛下,此时不论臣选择谁,都非谋国之计。陛下,臣以为,您御案上的那几位王孙公子都可托付江山,却不足托付社稷,都可托付朝政,却不足托付黎庶。此时,若陛下定要听臣一言,臣所能言的谋国之计只有一条,陛下保重。”沈观潮说罢,慎重拜倒,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感谢自己能与今上同生于一时。可以说,全因皇帝陛下,他才有广阔的舞台,如果不是皇帝陛下临朝,沈观潮很可能会隐于山水之中,做个名士高人就算了。

    正是因为与皇帝一起从小长大,两人不但深有交情,且彼此深知对方品性、底细如何,这才有四十年如一日的君臣相得,互不相疑。

    皇帝长叹一声,看向正飘着细雪的窗外,忽然又笑起来:“与卿四十六年前相见时,卿年方六岁,我也不过十三。也是这样飘雪的天,沈阁老带你来本是要给老七陪读,不想我与卿一言便相得,老七也甚是喜欢你,当时为争你做陪读,我还曾与老七比试过一场。终是我以小欺大,将你赢下,登基许多年过去后,我曾想过,那时我赢的不是你,而是天下。”

    说实在的,沈观潮不是个喜欢忆往昔的人,他永远觉得明天会比今天更好,而今天也比昨天更强。不过他倒能理解皇帝,毕竟天年不假,人一旦到垂暮之年,总愿意忆往昔峥嵘岁月:“那时年小,在宫中还赖陛下照拂,家中长辈多厚宠,加之年幼时被赞神童,自是才高气傲,也是陛下宽厚,才能容下。”

    “你是我赢来的,真正靠自己的能耐得到的第一份肯定,自当珍之重之。”说这些时,皇帝的笑意一点没下脸,沈观潮小时候真当得起“才高气傲”四个字。到御书房第一天,就把大大小小的皇子王孙们给震撼个够呛,连当时在御书房教导他们的大学士也直叹“不愧是千载诗书,礼乐传世的沈家子弟”。

    那时起,沈观潮就是个光站在哪,都能让人自惭形秽的,这份劲儿一直到延续现在。皇帝想到笑意更浓,君臣之间,是许许多多的过往才奠定他们几十年的相知相得,并不是单单几句话能说清的,甚至有些东西,用言语都不足表达。

    “陛下说这句话,是要臣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呐。”沈观潮不是心里没计较,但他没有私心,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没有成算的想法,他不会宣诸于口。

    “如此,卿何以报我?”皇帝打的就是这主意,沈观潮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心底没有人选呢。只怕是名单上的那几个,他谁都看不上,这才选择沉默不言。其实,皇帝也看不上,可他的子侄辈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再远的血脉都有些不可考,万一出什么歪邪事,那可真是死后没脸见祖宗。

    “臣近些日子收下几个学生,都不很着调,却难得各有优点,缺点虽明显,却掩盖不下他们各自的光华,若善加引导,将来必有能如陛下与臣者。不过,他们还小,臣亦不能断言,所以还请陛下保重,亲看着他们是否能接下大任,再作定夺。”沈观潮本来不会现在就说,不过都到这份上,他也光棍,直接说明白。这孩子我看着不错,但能不能成事,我不能确定,还得到时候调|教好了再看。

    皇帝长出一口气,有人选就好,就怕连沈观潮真是谁也看不上。沈观潮这人,他看上的他才会悉心教导,耐心辅佐。太子当年本来有机会,是太子自己作死,白费他身为嫡子,又是独子的大好局面:“我自好生调养,萧霄便赖卿调|教。”

    君臣之间不需要多说细节,就明白彼此要走什么样的套路,皇帝是打算明里继续考察那几个人选,暗里则将萧霄全权托付沈观潮。如此,要教的就不仅仅是学问,而是治国之策,帝王心术。其实,这对萧霄未必是福,如果不成,学过这些帝王之道的萧霄将面临的下场,只有一个,这是生死之局。

    学成,则君临天下,学不成,则身死命消。

    沈观潮心情颇为复杂,那几个孩子,如果真的最后要死在他们最好的年华里,就是沈观潮自认见惯生死,也不免不忍。自然势要将那几个孩子教好,否则便是生死之事,却又不能告诉他们,小孩子经这般压力,要么迎难而上,要么崩溃,要么堕落,沈观潮断不能让他们以生命去赌。

    于是……

    “父亲大人,您是开玩笑的,对吧!”沈端言几乎要怀疑,沈观潮是不是想弄死她,因为她占据着人家闺女的身子,亲爹看不顺眼了。

    “你这般拢着他们,难道没想过这事?”沈观潮是真以为如今的闺女是个心大且野的,敢于在人人都不知道上哪下注时,她在尘埃里发现一颗闪闪亮亮大珍珠,还特地招到他面前来。

    沈端言:“父亲大人,我拢着他们,纯粹是因为欣赏他们的年少阳光,心地纯粹,欢乐无忧。谁人不羡慕这样的年少美好,谁人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谁人不怀疑自己曾经年少的美好时光,我不过只是在他们身上欣赏自己羡慕的,回想自己曾拥有的,仅此而已。”

    沈观潮:咦,好像会错意了。

    “他们的大局观不是你所传授的么,他们对事物的看法不是你引导的么,眼界开阔,看事物深入,如果你不是有想法,怎么会这么做?”沈观潮未必不是在试探她有多大心,也是在看这心是用在好处还是用在坏处。

    沈端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她的美少年才不要走那样的路,那样高高在上的位置,会把阳光美少年给折腾没的:“父亲大人,我既是欣赏这样的美好,又岂能容忍以后的某一天里,这种美好从他们身上消失。父亲大人,您所想的与我所期待的恰恰相反,我期待的是他们能永远保有这样的美好,不被时光消磨,不因经历世事而蒙上尘埃。他们此时此刻的美好恰如明珠美玉,我既爱之重之,又怎么会亲手将他们抛落尘埃里。父亲大人也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美好吧,只是我没想到,父亲大人能忍心亲手葬送这样的美好,把他们送到父亲大人手下,是我的过错。”

    这下论到沈观潮说不出话来,从沈端言的眼神表情以及其他细微的动作神态上看,沈端言说的每一个自都发自内心,甚至她很为自己把这几个孩子引见到他门下而后悔莫及。沈观潮看向沈端言那沉沉不语的样儿,心说:我有这么毒手吗,把人送到我手下,难道我就会下毒手害死他们。

    不过,沈观潮真正说不出话来的,还是沈端言那份纯粹的用心,她是真的希望那几个孩子永远既保有现在的清澈与灿烂,又不被时代所淘汰。她所做的,大概就像是洗炼玉石的溪流,一日一日水磨工夫,盼着他们慢慢沉淀出如玉的温润,又像是将细石深藏蚌中,期待破壳而出那一日,他们能散发出让世人欣赏的圆融光泽。

    好像……真是他给破坏掉了这桩事,沈观潮沉默半晌后,道:“事已至此,我拼力而为,必使他们都能有所成。”

    “关键是先把命保住好吧。”沈端言真是吐槽都不知道该怎么吐了,不过沈观潮的教导她还是信的,只是要让那么几个美少年投身政治权谋,她真的很不舍得。

    世间最能消磨美好的就是这看起来很美的权利中心,她几乎可以预见,美少年进去,城府阴深的老狐狸出来,这真的……十分不美好,可是怎么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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