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流年忆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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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开庭时间还有半小时,谢锦程与时陌肩并肩走入中院。

    进入法庭,被告方还没到场,谢锦程帮时陌把证据拿出来,坐到了下面席位,原告尔宇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吴林随后赶到,十分钟后,被告方——李家和他的两位代理律师——也来了。

    谢锦程双眸一眯,这两位律师他都认得,是锦天律所总实力排名前两百的大律师,其中一位还有看破对手心理、并设陷阱的攻心能力——虽然李家被锦天律所列入黑名单,但如果李家通过私人关系直接委托锦天律所的律师,律所也不会阻止。

    时陌第一次接大案,就碰到这么棘手的对手,相当不妙。这段时间时陌准备得怎样,有怎样的提高,谢锦程都不知道,就他以前所知的时陌,还远远不是这两人的对手。

    时陌完全不知对方律师的来历,看对方律师穿着随意,长相普通,气质一般,下意识就以为李家是看不起自己,专门请水平不高的律师来对抗自己,反而因此生出雄心壮志,势要打个漂漂亮亮的反击战。

    从某方面说,时陌独特的想法反而让他占据了优势。

    “这不是谢律师吗,您怎么也来了?”李家见到谢锦程,谄媚地上前去与谢锦程握手。

    谢锦程支着二郎腿坐着没动,也没握李家的手,他用下巴指向原告的席位:“李先生,你的握手对象在那里。”

    李家看去,只见一位气质不凡,衣着光鲜亮丽的男子在那里翻看资料,举手投足都充满贵气,他没认出时陌,还自我得意地冷笑,原告换了律师,铁定是那叫时陌的家伙被他吓得屁滚尿流,没胆子出庭了。看这律师气度不凡,定要好好巴结巴结。

    他走过去,友好地伸出手:“你好,请问这位律师怎么称呼?”

    时陌眼也不抬,低头整理材料:“这位先生,一位当事人只能委托两位律师。”

    李家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莫名其妙地问:“什么意思?”

    “如果您要委托我做您的代理人,麻烦您取消您那两位律师的委托,毕竟我的律师费比较高,只委托我一位的话,也许还能节省您的开支,为您下几场官司做准备。如果您不是要委托我,”时陌抬起头,面露鄙视的微笑,“我想不明白您这是什么意思?”

    李家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时陌这是暗讽他身背巨债,官司缠身,还恶意嘲讽他的谄媚行为。

    李家面子丢得一干二净,连他的代理律师都觉得丢脸地低头,现场旁听的观众有十来人,李家不敢发作,只能恶狠狠地哼一声,冷脸走回被告席位。

    时陌低头窃笑,偷偷给谢锦程做了一个“ok”的手势,谢锦程赞赏地点点头。

    不久,庭审开始。

    审判长敲击法槌,声音清朗:“下面核对各方当事人及诉讼代理人的身份信息。原告,请简述你方的身份信息。”

    时陌故意给李家递了个眼色,双手端平起诉状,声音洪亮有力,令人为之一振:“原告,尔宇有限责任公司,住所地……法定代表人吴林,职务是董事长。委托诉讼代理人时陌,钟源律师事务所律师,代理权限是特别授权。”

    吧嗒。李家的笔掉落在地,他听到了什么?时陌,那个律师是时陌?一段时间没见,竟然变化那么大,害他都没认出来!李家目瞪口呆,猛然想到他刚才的谄媚,他简直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在被告简述身份信息等系列程序走完后,到了双方当事人陈述诉请与答辩意见阶段。

    时陌坚持诉状上的请求,并无变更事项,被告也坚持庭前提交的答辩意见。

    到质证阶段,双方针对对方提交的证据发表了质证意见,简言之,就是互相不承认于己不利的证据,时陌说得有理有据,有条有理,对方也不甘示弱,说得头头是道。

    到法庭调查阶段,主办法官发问:“原告,三方签订保证合同时,具体是什么时候,有谁在场,是在哪里签订?”

    时陌故意说得很慢,目光不时移向李家:“原告方、被告方及案外人的法定代表人及秘书都在场,在a酒店的一间套房里,签订日期就是合同上的日期,会面时间是下午3点。”

    “胡说!”李家暴躁地矢口否认,“我不在场,那是别人模仿我笔迹乱签的!那个律师乱讲!”

    审判长敲锤提醒:“被告,请注意法庭秩序,不要进行人身攻击。”

    李家看到时陌的笑容,脸色难看地哼了一声,他委托的女律师补充道:“我方在刚才质证阶段提交了一份报纸复印件,证明家罗公司的公章在签订合同前因丢失的缘故,已登报注销,合同上的公章是假公章。因此我方当庭向法庭提交一份申请,请求法庭对保证合同上的签名及公章真伪进行鉴定。”

    审判长道:“原告方,请你看过被告方的鉴定申请后,发表意见。”

    时陌从审判长手里接过鉴定申请书看了一眼,目光锐利得仿佛明察秋毫的判官,让所有谎言无所遁形:“我方认为,被告的鉴定申请毫无意义。第一,当时有案外人的法定代表人在场,如果法庭认为我方主张不足为信,可以要求案外人法定代表人出庭作证,证明涉案合同是当事三方的真实意思表示,合同上李家的签字及家罗公司的盖章都是真实的。本来应当是由我方找证人出庭,但我方认为,由法庭传唤证人,会更有说服力。第二,被告公司的公章在登报注销后,仍将其用于签订其他保证及买卖合同,我方刚才已提交证据证明,由此可证该公章在注销后仍将其用于正常的交易往来。如果被告坚称涉案合同上的公章是假的,那么其他合同上的公章自然也是假的,对此我不得不抱持怀疑,被告究竟对公司的管理松懈到什么地步,才会导致被人伪造公章签订多个合同?被告对此难道毫无责任?假如不存在上述的他人伪造公章现象,那么就是被告恶意使用作废的公章,来推卸责任、损害第三人利益,对此法庭更应追究被告方的责任!”

    气势磅礴,强大的气场贯穿整个审判庭,令人精神为之一振,旁听观众面面相觑,赞赏地相互点头。

    被告两位律师则眉心紧皱,关于时陌的第一个观点,他们本来打算在时陌提出要法庭传唤证人出庭时,辩称这是原告方的责任,应当由原告方找证人出庭,然后等原告找来证人出庭后,以证人与原告是恶意串通、故意诬陷为由,不认可证人证言。

    谁知道时陌把话说死了,完全不给他们见缝插针的机会,直接说有需要的话,就由法庭来传唤证人,他们不背这个锅,这样一来,证人是由法庭传唤而来,而非原告找来,那还怎么说证人与原告串通?后路根本都被时陌堵死了。

    至于第二个观点,他们一时还没想到应对的意见,没想到时陌竟然如此犀利,一针见血。

    谢锦程含笑点点头,时陌成长了。

    李家见律师没反应,急得骂道:“你们干什么,反驳他啊!”

    两位律师面面相觑,女律师斟酌一下,正准备反驳时,主办法官又继续发问了。

    “被告李家及家罗公司,你们认为你们不用担责的证据和理由是什么?”

    “根据涉案合同第四条第五款,”男律师念出该条款内容,“我方认为,该条款属于约定不明,对于我方应承担的保证金及违约金都未有明确约定,我方不应担责。”说完,他抬起头,仔仔细细地观察时陌的言行举止,等待从中看出时陌的心理状态,揣摩时陌心思,步好下一步路。

    然而时陌却打乱了男律师步好的棋盘,他突然笑了,目光散漫,动作自然随意,一副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模样:“三方当事人都是多年好友关系,也有多年的贸易往来,三方当事人都认为担责数额可以另行友好协商,因此才约定不明。被告方提出的观点,只能说明三方缔约有瑕疵,但并不能因此否认被告的责任,该合同是当事三方真实意思表示,内容合法,签字盖章都是真实的,是有效合同,被告应根据合同约定,承担担保责任。如果只因为缔约瑕疵便无需担责,那将违反诚信原则,不利于社会稳定。”

    男律师握紧了笔,他纵横律师界多年,自认一双眼看遍世间百态,阅遍无数人物,人心在他面前就如一面透亮的镜子,清清楚楚,他可以根据对手的性情设下陷阱,可以根据朋友的心思说出贴心的话,然而他这样的人物竟然看不透时陌,明明时陌上一秒还如出鞘的刀剑,锐利逼人,下一秒却如轻浮之人,漫不经心,态度随意,完全让人琢磨不透他的真性情。

    主办法官问:“被告对原告的说法有什么意见?”

    男律师意一字一顿,拖慢语速,紧紧盯着时陌的表情,期望能从细枝末节看出端倪:“我方对原告的说法不予认可。第一,签订合同时,李家及家罗公司人员均不在场。第二,合同上的签字与盖章都是虚假的。”

    时陌又笑了,好像被告说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笑得特别自然纯真,没有一点嘲讽与讥笑的意味,但男律师就是看不懂他到底笑什么。

    男律师的手背绷出了青筋,时陌太随意了,偏偏他的话又犀利得惊人,如果不是胸有成竹、胸有点墨,谁能有如此恣意潇洒的态度?在时陌眼中,这好像不是一场博弈,而是胜券在握的游戏。

    相比自己的紧张,男律师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根本没被时陌放在眼里。

    男律师的心乱了,随着庭审进入激烈的辩论阶段,他更是心乱如麻。庭审也是律师心理的博弈,心理坚定,便能力压对手,反之,则会被对手牵着鼻子走。

    从法庭调查阶段走到辩论阶段,期间经历了近半个小时,然而男律师一次都未能如愿地给时陌设下陷阱,反而被时陌清晰的思维与逻辑分析能力惊住了。

    “下面进入法庭辩论阶段,请各方当事人发表辩论意见,首先请原告发表意见。”

    “尊敬的审判长、审判员,钟源律师事务所律师时陌,接受原告尔宇有限责任公司的委托代理本案,现代理人结合本案事实和相关法律法规,发表如下代理意见,供合议庭评议案件时参考,”时陌双手交叠放于桌面,面带笑容,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聚在被告方三人身上,字字句句,说得头头是道,“第一,涉案合同是当事双方真实意思表示,合同上的签字与盖章都是真实的,内容合法,签订时有三方当事人在场,应认定该合同有效……”类似的辩论意见,在庭审调查阶段已发表得差不多了,时陌只是在原基础上拓展和进一步加工,使之更具有说服力。

    被告方愈发不镇定了,时陌竟能在脱稿的情况下,做到语句通顺、简练,重点突出,口才非同一般,说到激烈处时,咄咄逼人,尤其是他的目光,犀利无比,仿佛能剥开虚伪的外表照射到内心的弱点,如果他是戏子,那他全身上下都是入木三分的戏。

    男律师感觉自己一败涂地,他头一次碰到如此难以捉摸的对手,以致发表意见时,气势弱了几分:“我方根据本案事实与相关法律法规,发表如下意见:第一,涉案合同签订时,我方及公司人员均不在场……退一步说,即便家罗公司盖章是真实的,公司也并非适格被告,根据涉案合同上的公章来看,该公章盖在担保人签的字下方,并未盖在‘担保人’一栏,因此公司在该合同中只是见证人的身份,并非担保人,至于为什么公司要盖章,这涉及到当时签订合同的情况,签订合同前,原告方法定代表人吴林电话联系李家……”

    长篇大论的意见说了足足十五分钟,时陌听得很想打呵欠,对方观点明确清晰,无可挑剔,但阐述的事实太多太冗杂,导致观点和理由被弱化,这是新手才会犯的错误。

    对于法院来说,签订合同的前因后果和经过基本都是无关紧要的内容,法院看的是证据,而非人情,即便事实经过说得再可怜再无辜,也不会影响法院判决,说得那么多,除了延长开庭时间外,并没有用处。

    李家也听得很不耐烦,小腿不停地抖,好不容易等男律师说完了,时陌针对其中一个观点发表第二轮意见,他兀然拿起合同,指着合同上的公章,气势骤然凌厉:“关于家罗公司是否适格被告的问题,我方对此作如下答辩:第一,请合议庭注意公司盖章的位置,是在‘担保人’签名下约一厘米的地方,与‘担保人’一栏非常相近,如果公司如被告所说,是见证人的身份,为何要盖在这里?大可盖在合同正中或者角落等位置,被告说法明显不符合常理!”

    吴林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时陌趁热打铁,咄咄逼人:“第二,家罗公司是由李家掌控的公司,李家作为一个具有完全民事能力的成年人,他理应知道公司盖章会产生怎样的法律后果,要承担怎样的责任!那么其在知道的情况下,仍在‘担保人’处盖章,显然就是认可公司的担保行为,既然家罗公司法定代表人都认可了,那么由公司承担担保责任,并无不当。第三,对方主张合同上的签字与盖章并非真实,却又反过来假设即便公章是真实的,公司也无需担责,这根本就是前后矛盾,对方的主张完全没有依据。我方第二轮辩论意见发表完毕,其他意见以庭后提交的书面代理词为准。”

    李家听不懂时陌说的法律术语,也比较尊重他的代理律师,相对安静得多,而男律师却忍不住了,看不透对手的挫败感死死压迫着他的神经,他满头大汗,打断准备发言的女律师,慌慌张张地道:“第一,公司在‘担保人’一栏下方盖章,就是以见证人的身份见证李家担保的行为,公司不应担责。第二,法律并未规定我们不能提出带有假设性的主张,我们的假设性主张有理有据,与原主张并不矛盾。”

    女律师眉头紧蹙,男律师刚才的观点既没有逻辑性,又都是空话,怎么有理有据,怎么不矛盾,都没说清楚,怎么让法庭信服?

    其实一开始她就不同意提出假设性的观点,这太冒险,但男律师认为,多一个观点多一个希望,坚持要提,她只能迁就。但正因为观念有偏差,女律师没有准备相应的辩论意见,全部由男律师准备,因此她在毫无准备又心里排斥的情况下,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观点补正。

    在审判长询问女律师有没有补充意见后,女律师硬着头皮说了一句:“方才我方律师发表的意见,都有一个假设性的前提,即法庭认定公章是真实的,我就补充这一点。”

    男律师意识到自己失常,悔恨地想补充意见,抬头一看,却见时陌竟然漫不经心地转起了笔,一副不把对手当回事的模样,他又急又气,涌到嘴边的意见兀然忘得一干二净,支支吾吾都说不上话来,只能遗憾地放弃补充意见。

    审判长道:“法庭辩论结束,请各方当事人作最后陈述。”

    时陌放下笔,开始收拾资料:“坚持我方诉请。”

    女律师看男律师一直盯着时陌,没有开口迹象,就说:“请法院依法判决。”

    “各方当事人是否愿意调解?”

    时陌低声询问吴林的意见后,说:“我方同意调解,被告支付本金,违约金可以适当减少。”

    “被告方呢?”

    李家大声嚷嚷:“不同意!我没欠钱,也没签合同,一分都不给!”

    李家还想说,审判长却先一步截断了他的话:“既然当事双方达不成调解协议,本庭就不再组织双方进行调解。如当事双方有调解方案,请于一周内答复我院。现在休庭。”审判长敲击法槌,书记员喊大家起立,合议庭退庭后,长达三小时的庭审终于划上句号。

    吴林给时陌竖起大拇指,朗声大笑:“时律师,你说得真好!庭审前,我还担心你驾驭不了,没想到你辩论得如此出色,我果然没看错人,”他突然压低声音,偷偷看李家的脸说,“你都没看到,李家不敢刁难他的律师,就只能忍着不发作,那难看的脸色,我看着都解气,你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

    时陌抹了一把虚汗,虚心地说:“谢谢,承蒙吴总看得起我,请我代理,我才有机会反击。我先看笔录,一会说。”他笑着从书记员手中接过笔录,刚要细看,突然一只手递来一支熟悉的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