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有求于人

裴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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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愿闻其详。”郭嘉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干起了宽衣解带的活。他把自己脱得差不多了,又伸手给司马黎脱起衣裳来。

    “你要知道张春华的姨母是袁绍的山夫人……你要做什么?”司马黎寻了个头,还未说完一句,就被郭嘉抱起来向床边走去。

    他抱着她长出一口气,眸中带笑:“这就抱不动了。”

    司马黎真怕自己把他的胳膊压断了。

    “外面这么乱,我们先午睡一会……等晚些时候再带你出去逛逛。”郭嘉将她轻放在床上,又呼了一口气,顺势抚了抚她的肚子。他若有所思道:“今天怎么没动静?”

    往常肚子里的孩子偶尔还会动几下,这几天老实了许多。不过郭嘉还觉得此事颇为新鲜,并不晓得胎动频繁的弊处。

    “嗯……许是知道心疼母亲了吧,”司马黎歪了歪头,靠上郭嘉的肩膀,掰着他的手指,缓缓道:“接着说……其实我一直怀疑司马懿在为袁绍谋事,如此一来他拒绝司空的征召,也就说得通了。只不过我猜张家还不知道,以为他仍旧是个碌碌无为的病公子,不愿委屈了女儿,托上河内太守的交情,请他举荐了司马懿也是极有可能的。”

    “只不过他们的举动打乱了司马懿的计划,还把他逼到了毫无转圜的境地,即便’病了’,司空也是不信。”司马黎相信自己说到这,郭嘉就能明白了。

    河内太守与张家的交情,她也是最近才了解了些许。河内的大族除却司马氏,还有山氏,也就是张春华的姨母家,与河内太守的关系要近一些。

    请河内太守帮忙举荐一下司马懿,也是为了给他某个出路,不然当真有些委屈了张春华。只是这超出了司马懿的计划之外。

    “他连自己的婚礼都敢搞砸,也就没人会怀疑他是装病了。”郭嘉轻笑了一声,话里有话,仿佛在说“这孩子也是真能胡闹”,他琢磨了一下道:“如此,他这般做也是为了给张家一个警醒。”

    “只是他夫人好生无辜。”郭嘉语气略含惋惜,多了丝道德上的谴责。

    他可不是什么卫道士啊。

    “也罢……他夫人还不过及笄之龄,若是司马懿真下的去手才丧心病狂呢……”司马黎闭上眼睛咕哝了一句。

    司马懿既然得上了中风之症,自然也别想着人道了。张春华虽得守一段活寡,可她却比司马懿足足小了八岁,眼下还是个未褪青涩的少女。

    “丧心病狂?这词妙。”郭嘉低低笑了一阵,富有磁性的笑声将司马黎送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间,她还能感受到枕边人的热度。一但进入梦境之后,她又像是掉进了一个冰窟。

    入眼的只有白色和灰色,仿佛这个地方永远不会等来春天。

    她又被厚重的积雪困住了,一动也动不得。

    远方的军队愈走愈近,近处的素缟突然迎风飘舞,仿佛在欢迎他们回来。

    司马黎怔怔地看着这一行军队经过自己身边,马蹄踏过脚边,大纛穿过她的身体。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机械一样走过,不知谁才是真正的幻象。

    一匹高大壮实的骊驹缓缓走来,愈是雄伟的身躯愈显沉默。

    她仰头看向上方,一片玄色的旗帜忽地展开,遮蔽了光亮,也挡去了骑在马上的人。

    可是她却看到了旗帜上的字——“曹”。

    马上的人,是曹操吗?

    她定在原地,站了许久。

    曹操的军队走远了,不知去了哪里,披着风雪消失在了天边。

    这一站,似乎又经历了许多个日日夜夜。

    过了许久许久,曹操和他的军队又重新出现了。他们从天边而来,与他们来时不同的是,队列中有人扛着缟素,中间还有几个士兵低着头,抬着一具棺椁。

    她两眼空洞地看着他们愈走愈近,心好似被冰锥扎了一刀又一刀,那痛感愈来愈强烈,直让她承受不住地蹲下身,蜷缩在积雪中。

    好痛……

    “阿黎,阿黎,醒醒……别吓我!”

    郭嘉的声线不再平稳,他慌乱地呼唤传入司马黎耳中,迫使她逃开那荒诞的梦魇。她几乎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尚还模糊地看着眼前人。

    他皱着眉看着自己,衣襟还敞着,薄唇有些颤抖,也不知是不是她眼花了。

    “肚子……好痛……”她挪了挪手,想抓住郭嘉,殊不知他的手早就坚定地攥住了她,可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张开嘴的刹那,她亦尝到嘴边一点腥甜,许是做梦时咬破了唇。

    “医生马上就来了,阿黎再等等。”见她醒了,郭嘉多少松了一口气。他掏出绢帕拭了拭她额头上的汗,轻声问:“可是刚才吃得不适了?”

    司马黎凝望着他,目光毫无转移。她摇摇头,按捺着恐慌:“奕儿……”

    刚才在梦中,她心口痛得厉害,谁知这痛楚竟是来自腹中,一虚一实之中才产生了偏差。

    “奕儿不会有事的,别乱想。”郭嘉柔着声音,俯下身亲了亲她的眼睛,一手抚着她的背,无声安慰着。

    其实他比谁都怕。

    郭嘉自己是个早产儿,不足月就被他母亲生了下来。因此从小就算不得是个身强体健的男孩子,还有些易病。好在他平安地长大,直到自己娶了妻,有了孩子,可是他的母亲却早在生下他时便去了。

    司马黎做了几个深呼吸,心里的惶恐渐渐被压制下来。她看着郭嘉近在咫尺的面庞,欲寻求些安定,可谁知梦里的景象又重现眼前。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耳边依稀有风声掠过,阵阵不停。

    医生来得很快,他前脚刚从司马懿的房中出来,后脚又进了司马黎这里。

    郭嘉神色紧张地盯了他半天,终于换来一句:“这位夫人的胎象有些不稳,应多加休养,少些思虑,也就无碍了。”说罢,老先生写了一副安胎药,叮嘱些要点,也就妥了。

    听他这样说,夫妻两个提着的心都放了下去。话虽如此,郭嘉又动了回许都的念头。且不说曹操交代给他的任务完没完成,医生又说司马黎不适合再来回挪动,需要静养,这才打消了郭嘉的念头。

    “我那日出门寻访的名医,早在上月就离开河内了,不然有他在还能安心些。”晚些时候,郭嘉熬了药坐在床边喂她,依旧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生个孩子罢了,还不如找个可靠的稳婆。”司马黎宽慰了他几句,又道:“大不了再有一个月也能回去了,走快一些不消几日就能到许都了。”

    郭嘉放下勺子,选了个折中的办法:他要回许都一趟,把最好的医生和稳婆都请来,顺便还需跟曹操汇报一下情况。

    司马黎拗不过他,只好任他去了。这一来一回也很快,不过几天。

    她一个人留在司马府,去探望了司马懿几次,他当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她每一次去时,都能见到张春华坐在离床榻不远的地方,绾着妇人髻。新婚的她并没有穿着艳色衣裳,依旧是如画般淡雅的裙裾。她坐在那里,像是屏风上的美人,目若秋潭。

    司马懿躺在床上,似在闭目养神。扶月坐在一边拿着帕子为他擦脸,擦完了又放下,拿起一旁的药碗,一小勺一勺地喂着他,极为耐心。

    司马黎甫一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幅场景,深觉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若是张春华没有闻声看过来,她还能走。

    “嫂嫂。”她弯唇笑了笑,张春华也站起身,作势要过来扶她。

    “夫君还不能动,劳烦小姑多走一趟了。”张春华垂目,语气平缓地说着,毫不在意病榻上的人,仿佛那是别人家的夫君。

    司马黎瞥了一眼床上的人,还有坐在他身边的扶月,两人皆是充耳不闻的,任她们两个在一旁看着。

    按理说,这服侍夫主的工作,应当由张春华亲自来做才是。不过经历了婚礼上的一闹,她还肯坐在这里,却又对着扶月熟视无睹,无怒也无妒,让人摸不透彻。

    司马黎与张春华坐在一处,皆是静静地看着司马懿,仿佛在看戏一般,谁也没有言语。

    “夫人。”司马懿躺着躺着,终于开口了。扶月将最后一勺药喂了进去,还给他擦了擦的嘴角。他的喉结动了两下,缓缓道:“天要阴了,何时才肯把我的书收回来?”

    “书?什么书?”司马黎随口问了一句,忽而习惯性抬眼,瞥见内室的书架,上面原本摆着不少藏书,此刻却全空了。

    那可都是司马懿翻来覆去手不释卷的宝贝。

    张春华的长睫一颤,嘴角勾了勾。她似乎是笑了,也似乎是司马黎眼花看错了。

    她道:“今日阳光正好,我闻着书房里有些霉气,就把那些书卷搬出去晒一晒。不然夫君闻着那腐气,对身体无一利处。”

    司马黎抬头瞅了瞅天色,已是阴云翳翳。这是下午,上午时的天气也并不好,偶有几道阳光投射到庭中,似有若无的,也不适合晒书。

    张春华此举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司马懿的宝贝当废柴,这会儿轮到司马懿有求于人了,她也不急不缓的。

    眼见司马懿就要吃瘪,司马黎轻咳了一声,无意继续看戏,告辞道:“我也该回房吃药了,明日再来看兄长。”

    “如此,我送小姑回去罢。”张春华站起身,就要扶着司马黎向外走。

    “夫人。”司马懿躺在床上吭了一声。

    张春华停住步子,温声道:“待我送完小姑,就替夫君收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