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荣寿堂内多夜语西府院中同相怜

北竹清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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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荣寿堂西暖阁内,童嬷嬷蹑手蹑脚地关好门进来。

    言老太君捻着五帝钱问道:“老太爷可睡下了?”

    “回老太君的话,睡下了。”

    “今个儿是谁当值?”

    “回老太君,是云锦。”

    言老太君点点头,又用手指指榻下道:“童嬷嬷,过来坐着,同我说说话。”

    “是,老太君。”童嬷嬷遂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的鼓凳上。

    言老太君叹了口气道:“童嬷嬷,你说,我对茜姐儿是不是无情了点?”

    “回老太君,依老奴愚见,老太君对茜小姐已是疼爱万分。”

    言老太君自嘲地一笑:“你不用拿好话哄我。我待她好不过是为了给清姐儿铺路罢了。”

    童嬷嬷劝道:“这本就是庶女的命,老太君又何苦自责呢?”

    言老太君道:“话是不错,我也是从小看到大的,知道我们三家甚至其他的官宦之家大凡如是;但好歹在我身边养了一遭,这么多年了,便是只猫儿狗儿也都有感情了,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童嬷嬷道:“老太君还是这么慈善心肠。若是没有您平日里的维护,光是大夫人,就够茜小姐受的了。”

    ***言老太君摇摇头道:“杰哥儿她娘的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也亏得她生了三个儿女,不然……就拿今日这事来说,要不是我及时拦下,真把茜姐儿直接打杀了,对清姐儿就没影响?须知一笔写不出两个言字,外面的人可不管你东府还是西府,只要姓言,就都是一家的。再者,多一个庶女,日后清姐儿就多一份助力,又何必逞一时痛快?” ***

    童嬷嬷笑着说:“少不得您老多教教大夫人。不过在我们府,大夫人爽利些倒也好。只不知素小姐的性子随了谁。”

    言老太君想想也笑道:“说起这话我也纳罕的很。煦哥儿不消说随了她娘;杰哥儿与老太爷倒有几分相像;惟独剩下清姐儿,竟谁也不像,小小年纪确是贞静过了头。不过这煦哥儿病后倒稍微改了些。”

    童嬷嬷道:“老奴却常听大少爷的身旁服侍的人说老太爷极喜素小姐的性子。”

    ***言老太君感概道:“老太爷当然喜了。清姐儿这性子对那件事来说是再好不过了。也怨不得我要多疼爱些她。茜姐儿她们只要我稍微留点心,将来嫁人后的日子必定差不到哪里去;可是清姐儿却是我无论如何都留不了心的,她未来的路从出生那刻起就注定是极其艰难的。闲暇时想想,我倒宁愿她同茜姐儿似的,也是庶出。至多言氏再落后几代,也不必让她承担起那样的重担。”***

    童嬷嬷感同身受地点点头:“委屈素小姐了!”

    言老太君重重地哼了一声:“我的清姐儿在这为言氏一族劳碌,那起子娼妇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要加害于她,由不得人不动怒。”

    童嬷嬷宽慰道:“如今为素小姐准备的丫鬟和嬷嬷们都到了,老太君大可放心些。”

    言老太君微微颔首:“也还需多照看着点。谁知道那些烂了心肠的还会寻思什么歪主意。明日开始选买奴仆的事你和卢嬷嬷也去帮衬帮衬,省的杰哥儿她娘被人糊弄去。”

    童嬷嬷笑道:“有秦嬷嬷在老太君不必担忧。我和卢嬷嬷去也不过是点个卯,混大夫人几个钱罢了。”

    言老太君起身笑道:“那就去多混几个来。杰哥儿他娘这几年的铺子可赚了不少银子。”

    童嬷嬷一面含笑应是,一面伺候言老太君歇下。

    另一边东厢后罩房里,新来的丫鬟如茹兴致勃勃地和另外两人絮叨家常,末了,眨巴着眼睛问:“二位姐姐,那如蓁是何来历啊?咱们四人明明都是初次见到小姐,为什么单单就她能留下伺候?”

    手持医书的如若柔声道:“不知道,应是和我们差不多吧,都是内宅或外院管事的女儿孙女之类的。”

    如茹皱皱鼻子:“我看不像,管事的子女再没她那样冰冷的性子。”

    低头绣花的如茉微笑道:“凭她是谁,都是为小姐当差的,只要伺候好小姐就成,旁的勿需理会。”

    如茹撅着嘴道:“茉姐姐,就是因为都给小姐当差才更要知己知彼啊!我们往后可天天都要一块儿的,不仔细打听清楚彼此底细,怎么相处的好?相处不好,怎么伺候好小姐?”

    如若点点头道:“这话倒是在理。不过若是人家着实不愿,我们也不好强人所难,日后能担待便担待些就是。”

    如茉也赞同道:“如若说的极是。如茹,我们初来乍到,如蓁又蒙小姐赏识,你万不可与她为难。”

    如茹撇撇嘴:“这我知道,要是刚来就惹小姐不喜,我姑母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我就好奇想问问,会注意分寸的。”

    如茉点点头:“那就好。夜了,我们还是快睡吧,明早还要起来伺候小姐。”

    三人遂安置下,一宿无话。至次日,如茹仍是探究未果,她虽不死心,却因言素绾和如蓁形影不离,寻不到半丝机会,无奈之下只好撂开手。

    逾半月,府内诸事太平,惟独言茜绾自那日后便病倒了。言老太君探望过几回,见她始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生厌,遂不再去,只吩咐下人仔细照看;言素绾及杜氏等也差人问候过;江氏起先日日派人过问,被她耍脾气赶走后便不再管;洪姨娘却是一次都未去过。

    这日,言莉绾带着乳娘汪氏及丫鬟巧心巧意过府看望她。一进屋,几人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向里一瞧,却见言茜绾披头散发,双目无神的呆坐在榻上。

    言莉绾轻唤一声:“茜姐姐。”

    言茜绾循声转头幽幽地望了她一眼,冷笑道:“怎么,连你也来看我的笑话?”

    巧意拉着言莉绾道:“小姐你看,我就说会这样吧。你偏不听,何苦来讨人嫌。”

    言茜绾闻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大喝道:“贱婢!本小姐再不济也轮不到你来奚落!信不信我现在就杖毙了你,看谁敢说一个‘不’字!”

    巧意缩了缩肩膀,言莉绾挥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言茜绾见门被关上,房内只剩她们二人,嘲讽地道:“怎么,你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茜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呢?想当初你在老祖宗身边是何等的风光,我们这些人是何等的羡慕嫉妒你。茜姐姐,你如今的举动实在不明智的很。让老祖宗厌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言茜绾怒视她:“滚!还轮不到你来说教!”

    不料言莉绾竟不似往常那样怯懦,而是一脸泰然地走到她榻前坐下。

    言茜绾错愕了须臾,复又讽刺道:“原来也是个披着羊皮的狼!乳娘说的没错,这深宅内院的,有几个人是简单的?往常倒是小看了你!只不知你的母亲,我的好大伯母还有你的素姐姐知道了会作何想法?”

    言莉绾无谓地说:“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我始终都只是个庶女而已,威胁不了任何人。我不似茜姐姐你,凡事都想争一争,我懂得什么叫做认命。”

    “哈,认命?!”言茜绾不屑地说,“也对,有那么蠢的一个姨娘,不认命也没办法。”

    言莉绾笑笑:“姨娘若是不蠢,母亲怎么能容的下她?还让她生下胞兄和我?别忘了那可是言府主持中馈十余年的当家夫人,是有二子一女的敕命夫人。我母亲的性子你不会不清楚,可不是你们西府这般好说话的主。”

    “所以你是来和我炫耀的吗?炫耀你有个胞兄,还有个姨娘,还能好好的在东府如鱼得水?”言茜绾阴着脸道。

    言莉绾摇摇头:“炫耀?茜姐姐你误会了,我从未有过那种心思。本是一样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来和你炫耀呢?再不济,你好歹有老祖宗疼过,众人捧过。我呢?我有什么?一个对我漠不关心的姨娘?还是一个当我不存在的胞兄?”

    言茜绾凄然道:“那也总比我好!自病到现在,我姨娘半步也未踏入过。老祖宗?老祖宗只怕早就不要我了,呜呜……”

    言莉绾掏出帕子递过去:“茜姐姐,莫哭了。茜姐姐,只要你振作起来,还是可以像从前一样。只是……”

    “只是什么?”言茜绾闻言忙擦着泪追问。

    言莉绾停顿片刻,斟酌地说:“只是今后莫要再越过素姐姐,要以她为尊。其他的,你自可一如从前。”

    言茜绾不忿道:“凭什么?!她母亲害死了我乳娘,还要我对她卑躬屈膝?我办不到!我宁愿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

    ***言莉绾哂然一笑:“茜姐姐的确天真的很!现在这样的程度,茜姐姐以为就够了吗?你失去了乳娘,得罪了二夫人,得罪了母亲。若是连唯一能护着你的老祖宗也得罪了……茜姐姐,你知道等着你的是什么吗?不说别的,单是底下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们就够你受的了。说难听点,不受宠的庶女过得还不如一个体面的丫鬟!” ***

    “你!”言茜绾愤怒地用手指着她。

    不想言莉绾非但不惧还闲闲地问道:“茜姐姐,祖母为素姐姐挑选的丫鬟并教引嬷嬷半个月前到了。茜姐姐,你知道素姐姐的丫鬟叫什么名字吗?”

    言茜绾别过头气冲冲地道:“她的丫鬟叫什么名字与我何干!”

    言莉绾轻笑道:“茜姐姐不知道吧?那我告诉茜姐姐好了。素姐姐的四个丫鬟名唤如茉、如若、如茹、如蓁。茜姐姐你知道老祖宗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吗?”

    见对方不语,言莉绾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喃喃:“因为素姐姐是言氏嫡宗唯一的女儿,是自出生起就注定高贵的存在,是我们这些人永远也无法比拟的对象!所以……”她盯着转过头来的人,一字一句地道,“‘莫,若,汝,珍’。”

    言茜绾霎时如五雷轰顶般怔住了,嘴里只低低重复着那四个字。

    ***言莉绾怜悯地望了她一眼,继续道:“茜姐姐,其实有很多事老祖宗早就告诉我们了,只是那时你太过得意而忽略了。茜姐姐,你,我,还有菲妹妹,我们的名字都是老祖宗起的,惟独素姐姐的名字是老太爷起的。茜姐姐,我们三人的命运老祖宗早就定在名字里了啊!茜姐姐,我们和素姐姐的丫鬟们一样,都是草字头,是最不值钱却最有用的草,我们生来就是为素姐姐效劳的啊!茜姐姐,这就是我们的命!” ***

    言茜绾如失了魂般双目呆滞。言莉绾静坐了片刻,平复下情绪,而后慢慢地起身向门口走去。

    快到门口时,忽听背后传来艰涩地嗓音:“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对你有什么好处?”

    言莉绾头也不回地道:“因为你是我们中最有希望可以自己选择的;因为就算是一株草,我也想被种到好的地方……”

    话落,缓缓地打开门,一步一顿地离开,留给她一道萧索的背影……阳光撒进屋子,明明是一样的太阳,言茜绾却觉得此刻冰冷至极——乳娘,为何要留下她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