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胭脂红如朱砂痣

梦魇殿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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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渊之如遭雷击,楞在原地。

    行人风雪,皆尽消失,天地之间,就只有眼前这少女,单手叉着腰,回眸看他,白花的小袄,洒金线的海棠裙,刚出过汗,鬓发湿漉漉的黏在一边脸颊上,尾端如蛇,蜿蜿蜒蜒的滑进襟内,流过锁骨。其貌之美,其骨之艳,犹如敦煌飞天,一种人间难寻的色调描出她的五官与神韵,令观者色与魂授,难以自持。

    王渊之站在她面前,眼不能动,嘴不能动,身不能动,唯有心动。

    仿佛阿难尊者见了心爱女子,于是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走过。

    “公子?”她唤道,眼神中带着点戒备,带着点疑惑。

    王渊之这才回过神来,行人和风雪重新回到他眼里,他看见了她身后的雪人。

    虽然只有七八分相似,但他还是叫出了那个名字:“……天机?”

    “咦?”她眼中多了点好奇,“你们认识?”

    “你是他什么人?”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把她难住了,她歪着脑袋陷入沉思。

    王渊之也被自己的问题难住了,亲人,情人,朋友,下属……若她这么回答,他该怎么对付她?

    最后唐娇笑着回答:“家人。”

    他忍不住眼神游移,避开她的视线,她的笑容让他的思考变得有些迟钝,想了很久,也想不出下一步该怎么做。

    唐娇渐渐有些不自在起来,风雪渐大,旁边人都看着,他却一直一言不发,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王渊之轻轻摇摇头。

    唐娇如释重负:“那我走了,公子再见。”

    将放在地上的青色油纸伞打开,撑在头顶,她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还在看着她,便礼貌的笑笑。

    王渊之忘记了回礼,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觉那海棠红的裙子扫过的地方,似乎要吐出新芽,开出鲜艳花朵。而当她的背影消失,满地的绿芽鲜花又立刻枯萎消失,重又留下苍白雪地,呼啸冷风。

    “公子?”侍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王渊之长长吐了口气,轻轻道:“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还自在。”

    转身离去,何处来,何处归,他回到宰相府,却并不回温暖的屋内,将枫红色油纸伞丢在地上,他慢慢走在院中,庭院内没有太多的花花草草,只种了许多的竹子,在这下雪天里,更显得曲径通幽,清寒入骨。

    他站在竹林深处,大雪当中,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

    人活于世,总有个寄托,他是为家族活着的,他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延续王家的荣光。所以先帝在时,他与三公主定亲;后来家族决定扶持唐棣,他便立刻抛弃了这姻亲,决然的送先帝一家上了西天;祖父身体不好,他便勤勤恳恳帮着打理家中事务;小一辈都是扶不起的烂泥巴,醉心玩乐,无心政治,他便从支脉里提拔出暮蟾宫,照顾他,拉拢他,指点他,希望他早点成为自己的左臂右膀,同自己一起,为王家效力。

    他一生当中,所做的每个决定,都无关感情,只关利益,只关家族。

    风吹过,竹子摇了摇,摇下落叶白雪,染白了他的眉发。

    王渊之缓缓睁开眼,他想,他现在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来人。”他唤,两名侍从跪在他身后,他回头,眼神如雪的看着他们,嘱咐道,“去抓一个人。”

    五十六章胭脂红如朱砂痣

    一场变故即将发生,但唐娇却不知情,若知道,她也许会将自己堆雪人的手给剁掉。

    晚来天欲雪,她从家里出来,拉着天机跑到早上堆的雪人前,指着雪人,得意的对他笑:“怎么样?”

    天机静静看着雪人的脸,过了一会,伸手将雪人的头摘下来,端在手里,对她平静道:“带回去做个纪念。”

    唐娇愕然看他,然后再看看旁边那无头雪人。

    且不提这天晚上,打更人路过此地,险些被这无头雪人吓得尿裤子,却说他们回去以后,天机将那雪人脑袋安在窗台上,想了想,又在上面贴了个红色福字。

    温良辰进屋时楞了,拿白玉烟枪指着那雪人头道:“你打算用这玩意祈福辟邪,还是吓死晚上路过的小偷?”

    天机:“……”

    他沉默的提着雪人头出去,唐娇好奇张望,见他蹲在院子里,静静堆起个雪团,似乎想给雪人头造个身体。

    唐娇嘻嘻一笑,走过去陪他一起。

    温良辰慢悠悠晃荡出来,靠在门上,端着白玉烟枪,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

    在他眼里,就像大狗陪着小猫,一个惯于沉默,一个总是喵喵叫,两双爪子一块刨着雪,画面极是有趣。

    最后雪人堆成了,天机将雪人头安在上面。

    唐娇顺手把之前那红色福字帖上面,然后双手合十参拜道:“这个冬天就全靠你了,消灾来福,顺便赶走小偷啊。”

    温良辰哈哈笑起来:“好了,雪人堆完了,可以开饭了吗?”

    “我去厨房看看好了没。”唐娇蹦跳着往厨房去了。

    天机也要跟着去,却被温良辰伸出白玉烟枪挡住,目送唐娇离开之后,他将烟嘴递到唇边,吸了一口,吐着白烟道:“左统领已经同意做我们的内应。”

    “御林营呢?”天机顿住脚步,转头看他。

    “都是些迂腐之辈,胆小之徒,只想得好处,不想付出。”温良辰摇摇头,“要说服他们,恐怕要下血本。”

    “那就不要再管他们了。”天机皱皱眉,又很快松开,平静道,“让左统领把他们杀了,能策反御林营就策反,不能也要让他们群龙无首。”

    “行,这事交给我吧。”温良辰点点头,“粮草已备,人马已齐,为免夜长梦多,什么时候动手?”

    天机沉默了一会,看向厨房的方向,炊烟渐起,家常便饭的味道飘出来,他开口道:“过完这个年吧。”

    鸡汤已经炖好了,唐娇布好菜,跑出来,咦道:“人呢?走了?”

    天机嗯了一声,忽道:“转过头来。”

    唐娇转过头,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说:“新年快乐。”

    古铜色的掌心内放着一只景泰蓝胭脂盒,上面一朵珐琅蝴蝶,被灯火一照,极是光华流转,夺人目光。

    唐娇按捺不住心中喜悦,未语先笑,伸手接过,打开盒子,里面一层红红胭脂,润泽鲜艳,她抬头对天机笑道:“你等等啊,我涂给你看看。”

    说完,用尾指勾了一点胭脂,点在唇上。

    “颜色怎么样?”她眼尾上挑,猫一样的望着他,“好看吗?”

    已经入夜了,照在她身上的光,是屋内烛火的昏黄,将她的轮廓镀得柔和而又暧昧,像一朵蜜做的花,好看也好吃。

    天机盯着她唇上那点胭脂,嗯了一声:“好看。”

    唐娇勾唇一笑,缓缓伸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那你帮我抹开。”

    “……我不会。”天机低声道。

    唐娇没说话,捧着他的右手,一根根掰开,最后握住他的尾指,放在自己唇上,然后低垂眉眼,嘴唇轻轻在他尾巴指滑动,胭脂沿着她的动作晕开,染红她的嘴唇,染红他的尾指。

    那红色极美,极艳,像心口的朱砂痣。

    “新年快乐。”最后,她抬头,踮起脚,将刚刚涂上胭脂的,香甜可口的唇凑过去,亲了亲他冰冷的唇。

    天机眼睛迅速眨了眨。

    “恭喜发财。”她又啄了啄他。

    “红包拿来。”她再啄一下,然后为自己的孩子气发笑起来。

    他没笑,含住她的嘴唇吸了一口,换她眼睛眨个不停。

    他们并不是第一次接吻了,但每次都是她主动,他被动或者说被迫接受,这是第一次……他主动吻她。

    唇分,唐娇傻傻问:“这是红包吗?”

    天机笑了,又吻了吻她,然后抱着她问:“问你一件很严肃的事。”

    “什么事?”唐娇脸颊发烫,窝在他怀里问。

    “你是认真的吗?”天机问,“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无论我过去做了什么,你都喜欢我?”

    “是啊。”唐娇急忙回答。

    “……即使我做的不是好事?”他摸摸唐娇的脸颊,低头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即使我曾经欺骗了你?”

    总算脑子没被烧坏,唐娇看了他一会:“具体什么事?你得先跟我坦白。”

    “我会的。”天机轻轻摸着她的脸颊,郑重其事道,“过完这个年,我把一切告诉你,然后你来抉择,是留下我还是丢掉我,好吗?”

    “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唐娇警觉起来,“你打算去做什么?”

    “一件我必须去做的事。”天机道。

    一个男人露出这种神色,显然心意已决,万难阻止。

    “……那你自己小心。”唐娇也摸摸他的脸,“千万别受伤,一定要回来,我在家等你,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回头说给我听。”

    顿了顿,她又说:“不过我想……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的。”

    天机吐了口气,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低下头,额头抵着额头,闭上眼睛。

    “这句话……”他慢慢笑起来,“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今天是除夕,鞭炮响了一夜,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民间宫里,百姓官吏,都开始吃喝玩乐,共庆新春,而小孩子则走门串户,收走一个又一个红包。

    唐娇没有红包可拿,也没有亲戚朋友可以走访,可她并不觉得寂寞。

    对天机而言,这是最好的一年,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坐在院子里,身边的石桌上放着只莲花果盘,八瓣莲花内放着八种点心蜜饯,她抱着琵琶,偶尔弹两下,哼几声调子,偶尔捡块点心放嘴里,自得其乐,悠然自得,用一种农民伯伯等待秋收的心态,等着过完年,等着天机跟她坦白心意的那天。

    不容易啊,没脸没皮的纠缠了他这么久,就差霸王硬上弓了,现在可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就知道,哪怕是块石头,捂怀里捂久了,也能变热的。

    “唐姐姐……”邻居家的孩子窜进来,“新年快乐!”

    “嗯,来来。”唐娇心情顶好,招呼他过来,“姐姐给你红包。”

    她封了个红包给他,还顺手抓了把栗子糖塞给他。

    小孩子高高兴兴收下红包和吃食,回头就跑,跑一半道:“对了,唐姐姐,你家外面有两个人,看起来像黄鼠狼似的,他们是不是也来跟你拜年的啊!”

    唐娇条件反射:“阿呸!”

    这孩子一定不知道有个歇后语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把琵琶放桌上,走门口瞧了瞧,外面果然站了两个男人,俱是陌生面孔,衙役打扮,见门打开,齐齐看了过来。

    唐娇默默将门又关上了,背靠在门上,心却静不下来。

    家门口蹲两衙役,跟蹲两小偷的效果是一样的,都能让人担心害怕。

    对方是来找她的,还是来找天机的?

    唐娇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屋里,将宣纸在桌上铺开,飞快在上面写下:“衙役上门……”

    写到这,外面已经传来脚步声。

    便急急将纸折好,压在镇纸下面。

    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两名衙役,以及一名黑衣佩刀的男子一边走来,一边问:“平安县唐娇?”

    “是我。”唐娇飞快转身,挡着身后的桌子镇纸,“你们有什么事?”

    “跟我们走一趟。”黑衣男子一声令下,两名衙役一左一右夹上来,抓住唐娇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