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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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周,顺德三年。

    清河县,白水村。

    一大清早,聋伯就带着孙子虎儿到大门口,换下已经有些发黄的白色灯笼,挂了两盏新糊的大红灯笼,聋伯呜呜呀呀的指挥着虎儿调整了老半天,才满意的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虎儿从梯子上下来,正巧遇着江念忠往外走,他开心的迎上去:“少爷!”

    江念忠见虎儿笑的一脸灿烂,正色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怕被老爷看见。”

    随着江念忠走了一截,远离了大门口虎儿才嬉皮笑脸道:“原也是老爷太苛刻,孝期里不出门,不见客,不让穿红戴绿都罢了,竟连笑也不让笑,三年里我都是捂着被子偷着笑,差点没憋屈死,如今孝也服满了,还不能让我好好笑一笑么?”

    江念忠有些惶恐的回头看了一眼,斥道:“我看你是皮痒了,刚出大门就没了规矩,竟还敢背后说起老爷的不是了!”

    虎儿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他知道江念忠素来是脸硬心软,何况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任他私底下多放肆,想来江念忠也不会真的恼火。

    跟着江念忠走了许久,虎儿才问道:“少爷这是要去哪儿?”

    江念忠顿足,“今儿家里来客,你竟一点事儿都没有么?”

    虎儿猛地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办,忙拍着脑门往回跑。

    见虎儿跑远,江念忠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快步往村子东面走去。

    江家大院。

    王大娘和她的儿子板凳正来回于书房,把江善德的东西一一搬回内院。

    内院的屋子里,孙氏一脸雀跃的坐在梳妆台前梳妆打扮。

    丫头小红捧着一盒子金银首饰往孙氏头上戴。

    王大娘放下东西,扶着腰喘了口气,看着镜子里的孙氏笑道:“这些年看惯了太太素面朝天,如今打扮起来俊的都快认不出来了!比那十六七岁的少女都俊呐!”

    孙氏闻言笑了笑,没有说话,身边的小红讥诮道:“王大娘还真是会夸人,您这言外之意是太太素颜不好看,还是太太不化妆就比不上那年轻小姑娘貌美?”

    王大娘语塞,又急又气,可又不好发作,焦虑的看向孙氏。

    孙氏今日心情好,对王大娘道:“别听她的,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夸赞我。”

    王大娘闻言松了口气,孙氏瞧了一眼屋内的东西问道:“都搬过来了?”

    “哎!都搬完了!”王大娘看了一眼略杂乱的屋子,道:“要不奴婢趁这会儿收拾收拾吧。”

    “不用你收拾。”小红放下首饰盒,下了逐客令。“尽管忙你的去吧。”

    王大娘一顿,看向了孙氏,孙氏没有说话,只自顾打扮,王大娘知道小红是孙氏从家里带来的,与她争是自讨没趣,也只好忍气吞声,转身离去。

    王大娘离开,孙氏看着镜子的自己叹了口气。“小红,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小红拿了两朵绢花替孙氏戴上,“那婆子嘴笨不会说话,太太怎还真的多心了,一条皱纹都看不见,怎么就老了呢,太太若老这样唉声叹气,说不定真的会老。”

    孙氏笑道:“你这伶牙俐齿的,也就是在咱们家,若去了人家大户人家,岂能容的了你,你以后也收敛着些,别老给他们难堪,不管怎么说,他们也算是江家的老人儿了,倘或哪日惹恼了他们,把你告到老爷面前,还能有你的好日子过?”

    小红冷笑。“她还敢告我,我不告她她就该烧高香了!整日里的手脚不干净,当我不知道呢!倒是她,哪日惹恼了我,要她好看!”

    孙氏皱眉。“这又是从何说起?”

    小红道:“聋伯和陈婶儿那是江家买来的人,虎子算是家生子儿,那都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她算什么?!她虽在江家待了十几年,可到底不是江家的人,她在江家吃饭,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她倒好,趁人不注意,什么儿子、女儿,侄子侄女,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带来江家吃饭,可给他们家省了不少粮食,凭她这般算计,保不准要悄悄在后厨开个小饭馆儿了!”

    孙氏垂眸轻笑。“王大娘可是老爷的乳娘,按照老爷的那一套规矩来说,乳娘都能算得上半个亲娘,按理说,平日里不等王大娘要,有好吃的好穿的我都该孝敬过去才是。如今她不过是带着亲戚吃了几顿残羹剩饭,又算的了什么呢?何况这都是老爷子在时默许了的。”

    小红叹道:“咱们老爷不论是模样还是人品,那都是好的,唯一的不好就是太古板,不晓得变通,那些个繁文缛节,他当天条似的守着,就说这守孝,明面儿上做齐全了便罢了,如今有谁家当真三年不出门不见客,又有谁家当真三年夫妻不同房的?他倒好,还真就一五一十的搬去书房住了三年,没的苦了太太。”

    孙氏笑意更深。“这样也有这样的好处,我自打有了忠哥儿,这肚子就再没动静,老爷从未有过半分的不满,更连妾室都没纳过一房,足见老爷的人品了。何况,老爷守规矩有什么错,如今不守规矩的人多了,这守规矩的反错了不成?无规矩不成方圆,这有规矩的人家,不论贫富,都一样的体面,当初爹也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才同意我下嫁江家。”

    小红闻言失笑,轻轻打了打自己的嘴。“原是奴婢多嘴,太太和老爷恩爱着呢,老爷纵有多少不好也都成了好的。”

    正说着,只听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主仆二人忙正色噤声,继续挑着首饰。

    不一会儿,就见江善德独自一人从外面踱了进来,他只穿了一条蓝色长袍,宽大的袍子显得他有几分瘦弱,而他原本就生的白净,远远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文弱书生。

    孙氏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扶了扶头上的首饰,心口小鹿乱撞。

    她永远记得洞房花烛那日,江善德掀开她的盖头时,那一本正经的清秀面孔上露出的神色,江善德也曾说,他当时的感觉只有四个字能形容——惊为天人。

    后来新婚后的一个月里,江善德都不敢怎么正眼看孙氏,渐渐的敢看了,却每次看她都会脸红,每当这样的时刻,孙氏心里都像涌着糖水一样的甜蜜。

    她已经三年没有像今日这样认真的打扮过自己了,都说小别胜新婚,如今三年孝期服满,她从昨夜就开始琢磨怎么好好打扮一番,狠狠的让江善德惊艳一把。

    待江善德走近,孙氏露出一个温婉甜美的笑容,起身去迎。

    江善德一脸肃色,看见孙氏娇艳的妆容,以及身上穿着的玫瑰红金丝牡丹织云袄,面色更阴沉了一分,径直绕过她,朝一旁暖阁里去了。

    孙氏的一腔热情被陡然浇灭,愕然的愣在原地,心口似被什么东西重重砸了一下,又疼又空,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泪珠儿涌满了眼眶。

    小红也没想到江善德会是这样的反应,正奇怪呢,一旁孙氏退了两步,跌坐在凳子上。

    “太太……”小红见孙氏竟哭了起来,忙上前帮她擦泪。

    江善德虽古板,又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一直以来都与孙氏相敬如宾,十分恩爱。

    即便没有那油嘴滑舌,花言巧语哄她开心,却也都是真情流露,从未像今日这样冷淡。

    孙氏的热情被驳的很突然,也很莫名其妙,一时间竟反应不过来。

    孙氏默默流着泪,只顾着伤心,脑中一片空白。

    小红心思千回百转,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江善德在暖阁里小憩,没听见外面的动静,也不做理会。

    孙氏哭了一会儿,才开始想江善德对她冷淡的原由,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于是,她支开了小红,决定问问江善德。

    小红离开时关上了门,孙氏擦了擦泪珠儿,起身走进暖阁。

    听见孙氏进来,江善德眉头微蹙了蹙。

    见他如此,孙氏又流起泪来。“你也不必给我摆这样的脸子来看,我若做错了什么,你尽管教训就是,若厌烦了我就直说,我即刻收拾了回娘家去,不污你的眼。”

    听到孙氏在哭,江善德微微一动,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起身。“你是当真不知?”

    孙氏泪流满面。“我是真不知我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值得你这样待我!”

    江善德皱眉道:“你见过哪家人孝期刚服满就在门口挂大红灯笼的?我权当下人不懂事擅自换了,你倒好!浓妆艳抹,穿红戴绿,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高兴似的!旁人见你这般会作何猜想?”

    孙氏闻言气道:“旁人能作何猜想?孝期里我没做半点逾矩的事儿,如今服满了,过回往常的日子有何不可?旁人有什么可编排的?!”

    江善德见孙氏一点没有知错之意,愠怒道:“守孝守孝,重在一个孝心,那些规矩是体现孝心的,不是用来束缚人的。如今过回往常的日子没什么不可,可你现在的做派不是要过回寻常日子,反倒像是苦熬了三年,终于熬出头了!”

    孙氏大哭道:“我又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做派了?今日兄长要来,我难道不该好好打扮打扮?难道非要我素面朝天,穿的像个村妇似的去见他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