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嬷嬷

流年忆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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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小巧的木质银子,用以一条红绳窜好,银子上简单地刻着一个“志”字。这木银的手工,相对外头贩卖的工艺品而言,略显粗糙了些,有些棱角的碎屑也未磨平,但雕刻得也算是精雕细刻,看得出来,制作人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啊?”季拂心讶了一声,看向身侧之人,狐疑的目光在晏苍陵同木质银子上打转。

    晏苍陵得意地笑道:“如何,我雕刻得不错罢。”他将木质银子拿起,放阳光下一看,啧啧啧地先将自己的手艺吹嘘了一番,方敛下自得,同季拂心解释道,“王大夫说你手尚在愈合中,不宜握重物,昨夜归来后我左思右想,便暂时先刻了这锭木银给你,以代原来的重银。因刻得太过匆忙,有些未能精雕细刻,还望你不介意。”说罢,他蹲了下|身,将木银链解开,拉过季拂心的手,就霸道地给他带上。

    “成了!”晏苍陵抚掌大笑,对自己的杰作满意称叹,“这般你便可将其放在手心里了。”

    季拂心甩动胳膊,歪着脑袋盯着那木银,眉宇间浮动出感动与欣慰。那一块灼烫的木银沉淀着晏苍陵的心意,充满了晏苍陵鼓励他的决心,他堵塞的心,似乎也被这木银涌上的热流而冲开坚冰。

    “多谢你。”季拂心几不可见地启唇道。

    晏苍陵一笑,有时不消太多的鼓励之言,只需在一举一动间鼓励着季拂心,便能让他慢慢在心底站起。

    “你瞧,这儿的花多美,可花再美无人观赏,亦是没有价值。因而最美的花,总是为了斗艳,而开在人最多的地方。芳城的桂花开了,行在路上,皆能看到百花零落,洒落肩头……”晏苍陵慢慢地说着桂花的景致,声色并用,用最打动人心底丝弦的话,向季拂心展开一幅幅美丽的画卷。

    看着眼前的花景,季拂心心神亦随着而走,飘出了亭台,走出了府外,到那桂花团绕的美景之地,享受着花的清香。

    他忽然,有了一种走出去的欲|望。

    “你,可想去看看?走到街上,随着人群,看看风景,聊聊闲话,同大伙儿热闹热闹。”

    晏苍陵徐徐诱之,一点一点地打破季拂心内心的厚墙,随着他嘴里道出的美景愈来愈多,季拂心的心防亦随同渐被攻陷。

    到最后,将季拂心心房打破的,是一群人的到来。

    那是几日后的事了,因着上一次用桂花将季拂心打动之故,晏苍陵这几日都带着季拂心在府内走动,赏遍府内景致,未免让季拂心一下子接触太多人,他刻意让他人远离,只偶尔让一些面色和善之人到来,同季拂心友好地打声招呼。在他的引导下,季拂心慢慢地同人有了一些接触,但古怪的是,每次出外时,季拂心总要求戴上一顶遮颜的帽,若是不带,他便不肯出外。

    起先晏苍陵还以为是季拂心害怕自己的容貌被人觊觎,但后来他便发觉有些不对了,但凡有人来同季拂心打招呼,季拂心都身子略往前倾,似有一种想同他人对话的感觉。那若是如此,季拂心当是想主动同人接触的方是,又怎会避讳他人地戴上帽子。

    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晏苍陵那是苦了脑筋,季拂心依旧不能言语,手脚筋还未好全,无法写字,沟通全靠着一张无声的嘴,而今戴帽后,因纱帽遮挡,沟通更是困难,以致晏苍陵怀疑自己能否真正地打开季拂心的心房。

    “慕!卿!”

    正在晏苍陵苦恼之时,远远便有一聒噪的声音传来,当晏苍陵抬首时,乐梓由已奔到了面前。

    “慕卿,你竟在这儿,让我一阵好找!”乐梓由扶着胸口,喘了几口气,眼底一扫,看到季拂心时讶了一声。上次见到季拂心,他还吓得啊啊大叫,这一次,竟乖乖地没有大喊,委实让人好奇不已。

    “诶!”乐梓由收起讶色,凑到晏苍陵近前,支肘戳了戳他,将声音压低道,“我说,你莫不是将人也弄瞎了罢,怎地见人都不喊了。”

    “胡说八道!”晏苍陵一巴掌就拍了过去,“人这不是好端端。梦魇解了,在我相助下,现今也愿同他人接触了,这是好事,你个乌鸦嘴少说几句!”

    “是是是,我错了我错了,”乐梓由挥手笑道,“成了,不说这些,我今日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乐梓由这话说完,晏苍陵的眼皮子就跟着跳了跳,每次乐梓由带来的都是些麻烦,这档口上,他还不想惹是生非。

    “绝对的好东西,”乐梓由神秘兮兮地扯着他便走,“给你带了一群女人!”

    “嗬!”晏苍陵瞪大了眼,“你带那给我作甚,不要!”

    “你见了铁定想要,”乐梓由依旧神秘,把嗓子压低,“这可是关乎你恩人的女人。”

    “嗯?”晏苍陵眉头一挑,低望面前轮椅上的人,看对方安静无比,并无特别的情绪波动,遂挥了挥手赶人道,“成成成,快些带我去,我倒要瞧瞧是什么人。”

    “好!”

    结果,这一瞧,那可谓是炸开了锅。

    季拂心一见到这群女人,便惊恐地大叫起来,啊啊啊地往轮椅里缩,声音颤抖极了。晏苍陵也被他这反应给吓懵了,一把抄起乐梓由的衣襟,恶声道:“这些都是何人,怎地回事!”

    乐梓由扯开自己的衣襟,清了清嗓子道:“你瞧不出么,这些都是调|教嬷嬷。”

    经他这么一提,晏苍陵方定下心来看这群女人,方发现这群女人年约四十来岁,一身妇女装扮,脸上打着厚厚的脂粉,试图掩饰着她们暗黄的肌肤,但随着她们的下跪哭诉,这脸上的妆便花了,大把大把的粉落下,看得晏苍陵恶寒陡升。

    毫无疑问,这些便是当初调|教过季拂心的嬷嬷们,却未想,竟有六人之多!

    想到恩人之身被他们亵渎,晏苍陵的理智都被怒火给烧了个干净,他提步上前,拎着一个磕头求饶的嬷嬷,便厉声质问:“说,你们对他做过什么!”

    这嬷嬷吓得胆都飞了,苍白着脸,喊着饶命的废话,哆嗦半晌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这让晏苍陵更是烦躁,直接一把抓住她的长发,拖到地面狠狠一撞:“说,再不说,本王叫你脑袋开花!”

    “啊啊啊,奴说奴说,王爷饶命饶命!”嬷嬷一吓,磕头数下后,方扭捏着衣衫,断断续续地开口,“王爷,奴什么都未做!”她豁然抬首,拍着自己的心口,急切地道,“这位公子他性子太烈,奴无论如何调|教,都不服,挣扎得极其厉害,还险些伤到了奴。后来奴见他管不住,便让姊妹们相助,可他竟挣脱了我们,往墙上撞去,奴生怕梦容姑娘怪罪我们花了他那张脸,便不敢乱动了。最后试了几次都无用后,奴只能向梦容姑娘要了梦魇。王爷!奴所说的句句属实,万万不敢欺瞒,这公子至今仍是清白之身,奴们便有万千个胆,也不敢伤害他啊!”

    “屁话!”晏苍陵狠狠一脚踹到了嬷嬷身上,不泄愤地还猛踢了几脚,“若无亵渎,谁人给他换的衣裳!”

    “那……那都是二狗做的。”

    “二狗?”

    “咳,”乐梓由走了过来,轻声附耳道,“二狗便是乐麒。”

    晏苍陵眉头一皱,这名字也太侮辱人了。虽然乐麒服侍过恩人,多少让他有些不快,但总比让这些手脚不干净的嬷嬷服侍得好。

    他踹翻了眼前跪着的嬷嬷,又过去拎了余下的嬷嬷打骂,得来的结论都同第一位嬷嬷说的一致:她们并未对恩人做过什么。

    晏苍陵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而季拂心的情绪一直都不稳定,见晏苍陵打骂人时,总会下意识地大叫一声,弄得这一片园内嘈杂万分,既有女子的哭声,又有男子的大叫。

    晏苍陵听得脑袋嗡嗡直疼,跨步走到季拂心的面前,绷着脸便喊:“别喊了!”他平时待季拂心虽温柔,但特殊之时,他还是会朝季拂心吼的。

    许是被与往日不同的吼声镇住,季拂心当真未喊了,他缩了缩肩头,从纱帽缝中小心地探出头,待一看到面前罩下的高大黑影,又胆小地叫了一声,将身子缩回了原位。

    晏苍陵眉头紧皱,看季拂心这模样,分明是回到了原点,这简直是对他多日来的开导狠狠地打击。他眉头紧皱,拉起季拂心带着木银的左手,朝他便吼:“不过是见了几个对你毫无威胁的女人,便怕成这样,算什么男子汉!甭管她们对你做过什么,你瞧瞧她们现下,可是怕得要死,你还怕什么!当初你反抗的劲呢,宁死不屈的志气呢,丢哪儿去了!”

    季拂心身子一震,怯生生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晏苍陵阴鸷的脸色,又吓得缩了缩肩头,倏尔手腕一紧,他看过去,那儿握着一只筋骨分明的手,在那只手的上方,挂着一锭手工精巧的木银,随着那手的动作轻微晃动,那个“志”字晃入眼眸。

    晏苍陵将口气放柔:“梦魇已解,我当真不明,你究竟还在怕什么,几日前不还好好的么,你……”他一顿,沉吟了须臾,试探地低头发问,“莫非……你怕的是面对你的过去?”

    “啊啊啊……”季拂心陡然喘气,气一上一下,断续不停,晏苍陵忙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手心下的背在略略颤抖,晏苍陵感觉得到,季拂心内心彷徨无助——他的话,似乎戳中了季拂心的心坎,以致季拂心情绪大变。

    晏苍陵蹲了下|身,轻轻揽住季拂心的身躯,用自己最虔诚的温暖安慰着他:“过往之事,不过是历练一场,若一直困于过往不出,那穷其一生,都将陷入痛苦泥淖。我不求你志存高远,胆气豪放,只求你放眼千里,容纳万川,朝宽敞前路而行,而非步步倒退狭窄小径。”

    季拂心心头一震,霎那便有一股暖流从手腕涌上,顺着流通的血液,透过坚冰的缝隙,努力往心底深处渗去,一点一滴,慢慢地暖了他的心,热了他的肺腑胸腔。

    晏苍陵轻轻拍了拍季拂心的手,徐徐将挡着季拂心视线的身影退开,让季拂心正视那些跪地磕头的嬷嬷。

    “你瞧,她们还在朝你磕头求饶呢,你还怕她们什么。”

    “她们还不都是人,又未长着三头六臂,牛头马面,你怕什么。”

    “你要知晓,无论过去发生何事,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你害怕过去。你对过去的逃避,是无法改变现状的。相反,若是你正视过去,你方能在摔倒之地站起,将过去之耻一一洗刷。来。”晏苍陵笑着,推着他往几个嬷嬷那边去,季拂心起先还有些惊慌,后来也收了颤抖,镇定地看着那些嬷嬷。

    “你瞧她们并不可怕,不是么。”

    季拂心心神一晃,点了点头。

    “那你还怕什么,”晏苍陵笑道,“怕她们压着你,逼你做你不喜之事?哈哈哈,柏津!”他一扬手,乐梓由便将一个嬷嬷的头发生生拽起,将人拖到季拂心的面前,一脚踹上嬷嬷的膝弯,逼她下跪给季拂心道歉。

    随着嬷嬷磕头声响,晏苍陵笑意愈甚:“你瞧,现今是你逼她们做不喜之事。知晓我为何能逼着她们做么,那是因她们怕我,唯有害怕,方能胜人一筹。你呢,你可能让她们害怕你,而非你害怕她们?”

    季拂心一震,看着磕头如捣蒜的嬷嬷,又望了一眼点头的晏苍陵,心里的害怕渐渐消弭,抿了抿唇,好似下定了决心,方重重摇首“道”:“我不怕。”

    “好一句你不怕!”晏苍陵哈哈大笑,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惩罚这些嬷嬷,要杀要刮随你定!”

    季拂心对着那哭成一团的嬷嬷,歪着脑袋想了许久,小心地同晏苍陵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不料晏苍陵“听”罢后,笑容骤僵,脸都黑了一圈,而凑过来听的乐梓由,也是脸色怪异,扭曲不已。

    于是,这一日晚上,芳城内出现了六个上身仅着肚兜的嬷嬷,在晏王府侍从押解下,沿着大街小巷,边舞蹈边齐呼:“奴是不要脸的东西,奴是不要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