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二章 滕老

紫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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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岭,位于大梁版图的最南边,这里的环境恶劣,山多林密,常年炎热的天气就好像那西游记中的火焰山一样,不一样的是这里同样水多,于是,炎热,湿润,水火交加的结果就是那经年累月蒸腾起来的云雾弥漫在山间林里,有了云岭这么一个笼统而形象的地名。

    穷山恶水的地方自古都是流放罪人最好的地点,不同于前朝喜欢将人流放到边疆去做苦力,今朝更喜欢把人流放到云岭这种险恶之地,其原因有二:

    一来不会出现像前朝那样,因为流放人员不服朝廷的判决管制而跟当地驻军勾结甚至于勾连外国,反过来祸害自己国家的利益,成为外敌入侵时候的内奸和先锋军。

    二来,云岭的占地面积虽不小,但因为地形气候等多种因素,既不适合耕种,也不适合居住。常年居住在此的人若是没有医术保命,多半都会死于瘴气引发的各种疾病。而这里不适合耕种也就导致了粮食产量少,有效地遏制了人口的增长,无论想要做什么,没有人,总是白搭。

    事实证明,当政者的这一点举措是很有效的,几代皇帝下来,云岭这边的流放人员也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更多的是因为不适应这里的水土,不过几年时间就病故了,减少了当政者的隐患。

    “滕老,您这又上山采药去了?”

    一个老叟背着一米来高的药篓在土路上行走着,他的背有点儿驼,稀疏的胡须有几根长的几乎垂到了胸口位置,一张脸很不适应笑容一样有些僵冷,即便村民热心地问好,他也只是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世人常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云岭这块儿地方,一开始的居民倒是朴实得很,而后来流放的人员虽是良莠不齐。但大部分也都属于政治斗争失败的那种人,并没有多少特别坏心的,又都是心灰意冷地来到这里,经历过尔虞我诈,于这方纯朴的水土,即便一开始各种不甘心,到后来也都会喜欢上了,因此他们对本地人还好,对流放人员也有点儿亲切,但对外人却是极为排斥的。

    能够得到这样亲切问候的滕老却还算是外人。不过。因为他的医术不错。这才得到了当地人的尊敬。

    在云岭这种地方生活,若是没有随身的草药,那是很难长久的,毒虫什么的不说。每天呼吸的那些空气也都是含有一定量毒素的,日积月累便会致病,因此,每日服用强身健体的药物就成了这里人吃饭喝水一样的日常,草药那是一日都缺不了的,也就更缺不了能够医病的大夫。

    “滕老,今儿回来得早啊,可是收获颇丰?”问话的人大约和滕老有些熟悉,问着还探头过来看。他个子高大,走近了一低头,就能够看到老头药篓中的东西,看到那浅浅铺底的几株药草,神色尴尬。“可能刚下了雨,药草不好找吧!”

    他自己找着理由为滕老的收获欠佳宽慰,滕老却很大度地摆手:“还没往里头走,东西忘了带了。”

    “哦,这样啊,我就说嘛,滕老的医术可是咱们这儿头一号的,怎么可能才采了这点儿草药?”那人挠挠头,高大的个子做出这样的动作来,憨厚的感觉透出,很难让人心生恶感,尤其他那一脸爽朗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可亲。

    “嗯。”滕老淡淡地应了一句,兴致不高的样子。

    那人知道滕老秉性如此,也不奢望得到他的长篇大论,说完自己的话,招呼一声,依旧往山上走了。靠山吃山,这里的人种田的极少,倒是打猎的多,因而习武的也就多,这高个子自忖武艺不错,急着多打些东西,也没继续攀谈下去。

    打开藤木篱笆门,滕老一进门就卸下了双肩的背篓搁到了一边儿,并不见对篓中药草的喜爱,弓着背走入屋中,临进门的时候似乎是习惯使然,在台阶上擦了擦鞋底,草鞋上沾着的泥巴被蹭下来部分,却还有更多粘连。

    皱着眉,滕老干脆踢掉了脚上的鞋子,光脚踩入屋内。

    因为湿润气候的关系,云岭的房屋普遍都要比地面高上一些,高出来的这部分也不是用石板或者木头打底,而是用几根支柱支撑起来一小截悬空的部分,因为建筑水平的关系,这个悬空的部分并不是很高,但也足以隔绝地面上大多数不会飞的虫子对屋子造成的侵害。

    一层薄薄的木地板并不能够阻挡潮气的浸入,因为昨日雨水的关系,今日的地板上格外潮湿,一脚踩上去,就能够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足印,很是清晰。

    “咳咳,滕老回来了啊!”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右侧桌旁,短衣打扮的男子坐在那里自斟自饮,薄胎白腻的酒壶几乎透明,窗外的光穿过酒壶,好像能够映衬出里面那琥珀色的美酒,同样质地的杯子在一个角度看上去几同无物,只剩下琥珀色的波光在一个小范围内荡漾着波澜。

    看到那酒的颜色,滕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忍不住说:“你的身子不好,就不要总是喝酒。这药酒的药性太大,你… …”

    “有什么关系呢?”男子微微一笑,光洁的笑容在阳光下明媚温暖,但他的眼中却是极度冰冷的,“怎样都是个废人而已,我这一辈子… …”

    似乎有无尽的感慨,目光放到了远处,恍似看到了许多繁华景象,看到了许多血腥杀戮,但到了最后却是一片荒无,回归到眼前的绿色,落到那郁郁葱葱,一年四季都是茂盛的绿色植物上,挡不住的阴冷好似形成了风,摇动着树干,希望摇落那一树的生机。

    滕老的目光在男子光洁的下巴那里多停留了一会儿,一声叹息压抑在心底,张张嘴,欲言又止。

    男子三十蓄须,坐在那儿的男子虽容貌还显俊朗,却已经四十多了,这样年纪的人,即便不喜欢,也会蓄上两撇胡子表示自己的成熟稳重。哪里会… …何况,他未必是不喜欢的,只不过,他的身子太弱了,精元不足,莫说胡须,便是男子该有的能力他也是生来就欠缺一些的。

    普通男子把与女子欢好当做乐趣,甚至有那喜好三妻四妾还要外带眠花宿柳的,从不觉得那种快乐事做多了会有什么妨碍,而对他来说。一次欢好便是一次凶险。任他武功再好。文采再高,再多女子倾爱,他也不能风流,非他本心不能。非他身体不行,而是这代价太大,几乎是用精血寿命来交换,此种乐趣全湮没在凶险中,若是有丧命的风险,有几个男人还能真正无谓地去享受所谓的牡丹花下死?

    纵然,纵然他已经研制出可谓神药的添寿丸,于他的作用也是极微的。

    一辈子清心寡欲不是不能够,偏偏。他的身份却… …若是他没有那么大的抱负,也许会活得更轻松一些吧?

    不,他必须有那样的抱负,必须!

    滕老的目光一转,说:“刚才收到飞鸽传书。洛京那里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等到郑王攻打洛京的时候,咱们就可以出面了。你在这里闲着够久了,也该出去走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江湖上很多人都忘了曾经的琉璃山庄主人了吧!”

    “不急。”男子举杯畅饮,那种酣畅不是装的,火辣辣的酒中含着药性的苦涩,一杯下肚,五内俱焚,在血液都要沸腾的一瞬间又好似有一股凉水从上而下压住了火苗的窜起,明火转暗,依旧烧着,却是冷热交加,有些疼痛的感觉。

    “好不容易让他们把我算计‘死’了,我怎么能那么快活过来呢?”男子抿嘴笑着,“若是可以,其实我更想亲眼看看赢了我父亲的那位是怎生模样,只可惜… …说来,滕老的医毒之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难得武功还那么好。我听说,瞎子因为眼睛盲了,所以耳朵会更灵敏,嗅觉也是同样。这其中的道理倒是很适合滕老。”

    虽是夸奖之语,但配合那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再听,便怎么都觉得有些骂人的意思在,滕老不悦地蹙眉,他最不愿提起的事情总在这人口中反复影射,那种感觉… …紧握着拳头一忍再忍,这是他欠他们家的,他只能忍。

    男子没有仔细看滕老的模样,就好像他刚才的话的确是语出真心的夸奖,而不是讽刺一样,说完便把目光转向了外面。

    滕老的住宅跟其他人有一定的距离,这不仅是因为他来的晚的缘故,还因为他有太多的秘密需要隐藏,跟人住得近了会多有不便。

    这边的窗户,正对着的是云岭风景。

    这片地区都被称作云岭,却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山岭,真正的山岭是被云雾笼罩的那一片地方,因那云雾中含着毒素,当地人也都与云岭拉开了一段距离居住,所谓的山脚下看着很近,其实还远。

    “云岭这地方还是不错的,那缭绕的白云雾霭,看多了还真有几分仙境感觉… …”男子讽刺完滕老,心情似乎好了很多,正要多说点儿什么愉快的话,却被突然的咳嗽打断,他低着头,掩着口,一声声咳嗽好像牵动着胸口的呼吸,起伏间身形不复挺直。

    “以后不要再喝这种酒了。”滕老夺过酒壶,想要扔却又似不舍,干脆打开壶盖,一口气把酒都灌到了自己的口中,药酒的药性极大,一时间,他竟有了些不能承受的燃烧感,转瞬即上的冷意更是要将人凝成了冰。

    男子此时平复了咳嗽,回头看过来,嘴角还有笑意:“滋味儿怎么样?你可知道,我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这种冰火交加的痛苦,而你… …”刻骨的仇恨蒙住了眸中的光亮,黑瞳深处似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他的痛苦有一半是这人造成的,而另一半,却是这人不容置疑的恩情,怎么分得清?

    滕老心中一惊,从他进屋到现在,这人的种种作态,莫不就是在这里等着?这种报复的手段太幼稚太小儿科太不值一提,甚至都称不上报复,他熟知药性自然知道那药酒中并没有掺杂害人的东西,只是猛然喝了那么多会令人不太舒服罢了,总的来说还是于身体有益的,指那种感觉不太好受。

    只为了自己一时的不舒坦,他便算计至此,只怕连自己的行动心理,他都是了然于心,这样的人是何等的妖孽之才,这样的人,真的是自己一直期望的吗?

    想到他的身体,纵还有些怒意也都消了,人无完人,他从出生就受了那么多苦,若是一味心平气和也不堪造就了。这般才华,若是… …想到了他已经亡故的父亲,又是一心愧疚悔恨,便还有几丝怒气也都化为虚无。

    目光包容平和,滕老取了门边的一把药锄,不再往里走,返身而出:“你自便,我晚时再回。”

    门关好,外面的脚步声渐远,这边的窗口看不到那边的景象,但男子却可以想象得到,那个背着药篓远走的老人有着怎样孤独的背影,与世隔绝一般。

    相者,不得富贵,一世孤苦。无论怎样的命运也逃不开这样的结局,倒好像是诅咒一样。

    冷哼一声,些许怜悯退去,那种人不需要怜悯,为了一己私利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他活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