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章 兄弟

紫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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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牢内光线昏暗,只有在正午的时候,从小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才有些温暖的感觉,却也只是局部的温暖,吃喝拉撒都在一个牢房内,最开始再怎样干净的环境,天长日久下来也有了一种挥之不去的霉腐味道,说不上是什么引起的,也许还有血腥味儿在其中做着催化剂。

    铁捕头踏入监牢,引路的牢头很是惶恐,“大人小心脚下,有水,路滑。”

    不知道是洒了稀饭还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浑浊的水光中有绿色的碎菜叶子漂浮的感觉,铁捕头不经意皱了皱眉,这里的环境,真的不是很好。

    “大人,我是冤枉的,真的不是我杀的人,真的!”

    女声夹杂着嚎哭地含冤,话语囫囵在哭声里,听起来有种特别奇怪的呜咽感,若是在夜里听来,怕是有几分瘆人的凄凄,便是眼下,那身宽体胖的女牢头冷不丁听闻也不由哆嗦了一下,喊了回去:“嚎什么嚎,就你冤枉?!… …”

    “嗯?”铁捕头拧眉。

    女牢头自知失言,赶紧陪着笑脸说:“啊,大人,我是说她们这些喊冤的多了,啊,不,她们有事没事都喊冤的,不是真的都冤枉,不,不,她们一点儿都不冤,就是会胡咧咧,女人嘛,都这样,有事没事都喊冤,我还冤枉呐!哈哈——”

    见铁捕头脸色还是不对,她又忙道:“不,不,我一点儿都不冤枉,不冤枉… …”

    “案子都还没弄明白,冤枉不冤枉,只看最后吧。”铁捕头也不深究,这里的情况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有些事,他管不了许多。

    只要自己经手的案子不出错就好了。

    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女监的人还算是少的。新来的那个便是这次案子的嫌疑人了吧!

    一刻钟后,铁捕头在牢头的陪同下走出来,一脸的沉郁表情,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且不说那个郑家庄命案还是沈墨插手之后告破的,就说小侯爷命案,至今没有凶手的下落,甚至连那凶手是高是矮都不清楚,再有眼下这个,魏大人的独子丧命。谁不知道魏大人是三朝老臣啊。他又一向得用。若是这个命案不告破… …

    自己的一世英名且不说,这条命能不能躲得过上头的迁怒,就说不好了。

    想到这里,铁捕头愈发觉得胸口发闷。他的年龄也大了,这次的案子若是办完,还是早早退了吧,什么鹰眼明察,捕头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沈老弟,这次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唉,年龄大了,不服老不行了,小侯爷命案已经弄得我是焦头烂额。转眼却又冒出这么一件案子,可真是让我无力应对,沈老弟能者多劳,务必帮上一把,早日将那凶徒缉捕归案。也是为民除害之举。”

    铁捕头报着万一的希望来找沈墨,却早在上门的时候就做好了这次被拒绝的准备。听说过飞羽剑莫良的人都知道那是个何等能耐的人物,但这人也有一个最大的不好,便是他最恨权贵,说恨或者有些过分,但他看不上这些人是真的,是半点儿牵扯也不想要有的,这魏大人的独子也算是世家弟子了吧,若说权贵,也不冤枉,那么… …

    豁下这张老脸不要,一次不成就再来一次,两次不成就三次四次,多求恳几次,便是冲着自己的面子,少不得也要让他松松口,不然,可真是没法活人了!

    “知道了,我会去查。”

    “沈老弟,我这头发都愁白了,实在是没办法了啊… …啊,你答应了?!”铁捕头惊喜过望,一时失态,嘟囔着,“你怎么就答应了呢?”

    “魏景阳,与别人不同。”沈墨淡淡说了一句,留下了卷宗,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高兴得晕了头的铁捕头出门,“这件案子,我会尽快。”

    当夜,观星楼上,不请自来的沈墨见到洛辰正在拿着酒壶自斟自饮,讶异:“你这是… …”

    魏景阳死了的事情在第一时间就被封锁了消息,这是为了方便捕快查案的缘故,即便当时有人知道人死了,但死的是谁却不清楚。

    洛辰冷嗤:“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魏景阳他… …他这些年沉迷女色,却是把武功荒废了,若不然,哪里会这么轻易被人杀了。我早说了,他迟早要死在女人身上,果然。”

    声音都是冷的,好像凝了冰一样,沈墨却知道洛辰是把魏景阳当兄弟看的,越是这般冷越是说明了他对那凶手的愤怒,对魏景阳不争气的恨。

    “也不算是死在女人身上,只是跟女人有关。”

    沈墨看过了卷宗,自然知道一些具体的情况,这么说着,却又忍不住叹息,说到底还是女色误人。

    魏景阳当年逃婚,从小定下的未婚妻因为受不了这个奇耻大辱而断了关系,若不是后头还有选秀一事能够让那家女眷面上好看,两家只怕不得成了仇人,而魏景阳那位多情的表妹也因为选秀一事动了心思,后来也进了宫。

    两个备选的未婚妻人选都没了,相看便要从头开始,可魏景阳那时候的年岁已经不小了,别人在他那样的年龄,当爹的都是有的,可他竟然还做出了逃婚那种不着调不靠谱的事情,可想而知在京中的名声有多差。

    高不成低不就拖了好久,中间又有老太君的病故,守了三年孝,再后来,魏大人看这样不是个办法,便做主定了一个外地入京的官员家的大女儿,因为那家地位不太相当,魏景阳的母亲一直觉得委屈了他,便听凭他的性子,任由他房里多了一个又一个的美人,妻妾成群的福气真真是让他享受到了,而后来的事情… …

    “那女子说来是他妻家的庶女,因为这个姐夫的地位高,人英俊又多情,有了些别的想法,怕家里人不同意,便想了个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让嬷嬷偷偷买了药,趁着出门在外方便下手迷昏了魏景阳。因犹豫害怕中间出去了一趟,再回来便看到人已经死了,血流了一地,这才… …”

    说了这个经过,沈墨又是叹息,魏景阳的武功真的不错,还记得当年那个缠着自己说话的阳光少年活泼开朗善良大方,虽于女色上有些不妥,却也都是你情我愿,如今竟就这么死了… …

    沈墨选择性遗忘了这个被他认为善良的也是杀过人的。仅仅劫囚那次。死在魏景阳手上的就不仅有活该的杀手。还有无辜的捕快。

    “我觉得那女子应不是说谎,想来是被谁利用了这个空隙杀了人,可怜魏景阳一身武功,竟然是昏迷中被人杀死。”无限的惋惜都只在这死法太憋屈。当然,魏景阳的死于沈墨来说也太突然了。

    洛辰喷着酒气说:“我还当你不会管这档子事,没想到… …”

    “师兄怎会没想到?旁的不说,仅从老太君对我的好上,我也不可能对魏景阳的死视而不见,若是那样,我成什么人了,更何况… …总不能白姓了沈。”

    前面的话还罢了,听到后一句。洛辰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不能白姓了沈,你去帮郑王,也是因此?”

    “师兄不是都知道么?”沈墨苦笑。“若要公理正义,倒不必非要从龙,只是总不想祖先蒙冤九泉,为了一个字,背上一世的污名,到底太冤枉了,偏这件事又是皇帝,哦不,先帝定的,若要推翻也唯有皇帝来。今上我是不指望了,倒是郑王,以他的性格,或可看在我帮忙的份上,翻个案吧!”

    洛辰听完笑了,捶了沈墨肩膀一下,转手把酒壶扔给他,“早说是这个原因,何必那么麻烦,凭我的薄面,或可说动皇上为你父翻案,何必这般曲折,倒让我以为咱们两个要因此生分了。”

    沈墨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讶然张口:“师兄竟是这么想的,那个‘各从天命’也是因此而来的了?”

    难得的,洛辰有了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脸颊,不自在地清咳两声说:“哈哈,那不是……那不是… …我那就是随便一写,其实没什么意思的。”

    想到自己曾经为了这个“没什么意思”的纸条纠结了好久,沈墨就觉得师兄尴尬的表情绝对不能错过,只可惜不能够画下来留念。

    白了洛辰一眼说:“师兄莫不是以为我要跟你比个高下,故意选择相反的吧!”

    “哈哈,那什么,今天的天气真好啊!”洛辰伸着懒腰这么说,仰头看向天空的星辰,好像很专注的模样。

    沈墨不依不饶:“师兄,你还是好好解释一下吧,咱们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原来真的这么微薄吗?若是真的分道扬镳,也就是这么一张单薄的纸条可以结束的吗?”

    “够了啊!都知道是误会了,还说什么,大男人这么斤斤计较的,真不像你的样子!”洛辰不耐烦地回首,恼羞成怒地说,摆摆手只当这事随风而去。

    沈墨无语,被莫名其妙丢了一个纸条,被莫名其妙地奇怪对待,这时候才明白不过是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心思,自己冤不冤啊!都这么冤枉了自己,还不许自己多说两句讨个公道?真是没天理,师兄什么的,果然最凶残了!

    举起酒壶想要喝,倒了倒,落出两滴酒水,还不够湿唇的,抿了抿,把酒壶丢到一边儿,沈墨正色说:“我是不知道师兄怎么想的,但无论发生什么,咱们师兄弟都是一辈子的兄弟,可不能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生分了。”

    追随郑王固然还有一些自己的心思在,想要看着自己的心愿在这个人的身上实现,想要看着这个自己比较欣赏的人做出一番事业,但这些,都不能和兄弟的情分相比,对沈墨来说,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师傅和师兄更重要的人了,谁也比不过,他们是自己的亲人,最亲的人。

    “师兄弟,是兄弟,我知道。”洛辰淡淡说,很郑重的感觉,却是很轻的语气,好像被风一吹就会飞跑一样。

    沈墨的耳朵很好,他听清楚了,满意地笑了。亲人之间,兄弟之间,他不希望有什么隔阂存在。

    “魏景阳的事… …”

    “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凶手抓到的,就是看在师兄的面子上,我也不会马虎了。”沈墨信誓旦旦,一心想要把事情做好,也不枉了他们这么多年的相交。

    说实在的,魏景阳做兄弟,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他的性格是那种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再者。他于沈墨又有一份劫囚的交情,江湖人,恩义分明,便是这一点上。沈墨也会尽心尽力的。

    洛辰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吗?定然会尽心的,不过是白嘱咐一句罢了。得了,夜深了,我也不留着你了,不管你是去找那位柳三娘,还是随便哪位俏佳人,都不要在我这儿耗着了,我可没有龙阳之癖,不会留你过夜。”

    不就是想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么。何必说得这么… …沈墨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平时书读得太少了吗?

    也不多言,自以为善解人意地离开,沈墨的来去都如风,有种逍遥自在的感觉。

    “真羡慕你。无忧无虑。”洛辰伸出手,好像挽留一般徒手抓了一下,张开手什么也没有,是啊,他本来就是什么也抓不住的。

    “兄弟,那是什么?”

    一瞬间,洛辰的目光有些迷茫,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父亲是何许人,好像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父亲眼中并没有自己这个儿子,甚至于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啊,他当然不会知道,对他来说,自己的母亲也不过是一时的情浓,至于这个情浓留下了什么,谁会在意呢?

    那时候,他那么年轻,又是才华正好,怎么会和一个乡野村姑成亲呢?

    野花总是野花,只有长在外面才是美的,才有可看之处,回到了洛京的少年,春风得意马蹄疾,哪里还记得曾在路上采过一朵野花,哪里还记得曾经的呵护温情,哪里还记得那山野中小小的烛光带来的温暖… …

    “呵呵… …”止不住笑起来,伸手遮住了眼,笑得身子微微发抖,手再拿下的时候,眼中的迷茫已经褪尽,寒入骨髓的冷意凝成了深冰,薄唇掀动,轻声自问:“兄弟,那算是什么?”

    一个是乡野村姑的儿子,一个是明媒正娶的嫡子,一个食不果腹为生活发愁,一个锦衣玉食为多情愁苦… …生长的环境不同,接受的教育不同,从一开始,他们便不是兄弟,即便他千方百计地接近了他,得到了那个好像兄弟的位置。

    “他——算是什么兄弟?”

    眼前好像掠过那总是带笑的脸,那没有阴霾的笑容每每看到都会让他想到世上所有的阴暗,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他可以笑得那么舒展,为什么… …为什么他可以不知道人世间的愁苦,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下一刻,那笑颜被一只无形的手扒下,好像扒下了那一层虚伪的皮,露出了狰狞可怖的血肉,难看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红色的鲜血汩汩流出,好像溪水从山间涌出,好像泼洒在白纸上的浓墨,渲染出大片大片殷红的火热,带着大片大片浓重的黑影,一点点侵染着视野里的颜色。

    心里有些难过,明明应该是快意的,就好像他多次幻想撕破了那张笑脸一样,明明应该是得意的,瞧瞧啊,你看重的儿子是怎样的死亡,瞧瞧啊,你花费的心血是怎样的白费,但,为什么心底里有那么一个地方,好像离开了水的鱼儿一样凝着悲伤呢?

    “… …兄弟吗?”

    这么多年,也许… …所有的情绪都退去,无所知地掀开眼帘,视线无意义地停留在深沉夜幕的某一个地方,连洛辰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角其实有一些湿润,那还未成形的泪水曾经聚拢,却在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又消散在干涸中。

    太多恨,恨太深,以至于他忘了真实的心意究竟是怎样,那么多的欢笑有多少会是假装?总有一部分是真的吧!

    真作假时假亦真。真假之间,谁能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