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宇文述遗计

浙东匹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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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铣彻底解决江西战区的问题只留下来整在闽西和武夷山中的林士弘继续撕逼,他自个儿则带着终于可以闲下来休整一番的大军回到了丹阳郡,回到了北府兵的驻地。

    细细想来,其实自从前一年杨广在雁门郡被围召集天下各路勤王军救驾以来,萧铣麾下部队还是挺能折腾的,几乎没有连续休整超过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这一趟回师,也总算是可以好好整顿一下,消化掉连续作战抓俘虏筛选士卒扩军之后留下的一些问题,总结经验教训。此前因为战争损耗大,而士兵却依靠征兵和从战俘里头募集降兵,总规模不但没有越打越少,却是越打越多,士兵平均素质上是略有下降的,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之后,萧铣军的面貌相信还可以再上一个台阶。

    而这一切做完,其实已经是大业十一年七月末的时候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在萧铣平定江西的同时,北方的天下大势同样风起云涌,推演迅速。

    首先在河北山东等地,河北道经略使杨义臣终于爆发出了他人生最后一抹最璀璨的光芒——从这一年三月份开始,他就一直在撵着当初趁他出关救驾时猖獗壮大起来的农民军围剿不休,三个月厮杀下来,倒也卓有成效。五月底,曾经的河北第二大贼头张金称在连续数次被杨义臣正面击败后,终于也在清河郡一战中被擒获。嫡系部队全军覆没,本人被杨义臣明正典刑斩首示众。

    到此为止。当初河北最初起兵的第一梯队农民军领袖——也就是高士达张金称终于全部被官军斩杀,河北贼乱似乎看到了一丝平定的曙光。可惜历史的惯性就是如此巨大——其实到不一定是历史的惯性,而是杨广这家伙多疑的本性一直没变。因为杨广此前一直没怎么听说过窦建德有多大的威胁,所以脑子里始终觉得高士达张金称才是导致河北大乱的根源和唯二的决定性威胁。认为只要高士达张金称死了之后,河北农民军剩下的就只是一些啸聚山林的小规模山贼了。

    杨广的这种错误认识,终于让他在张金称死后两个月。做出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决定——当时。杨义臣又已经在战场上连续击败窦建德好几次,并且把窦建德的兵马打散了至少十几万人。而杨广见其他河北贼头都不堪一击,居然被杨义臣击溃了这么多部队,心中狐疑:河北之地,年年剿匪消灭几十万人,从大业八年开始,都已经第四年了,按照历任涿郡留守河北道经略使报上来的数字,岂不是光看剿灭的乱贼的人数。就起码有两百万人以上直接从贼当兵不成?天下难道真有这么多人从贼?

    这一念之差,让杨广颇是找朝臣询问了一番河北贼情实际情况,裴矩虞世基等掌握着话语权的朝中重臣倒也没有对杨义臣落井下石,只是委婉地对杨广陈述了实情——

    历史上的这个时刻。虞世基比如今还要圆滑得多,为了更好的保护自己,他几乎已经被杨广的暴虐打断了脊梁骨,只知道顺着杨广的意思说,还说出了“杨留守年年剿贼数十万,河北焉有如许多贼寇”的评价,从侧面质疑了杨义臣剿贼规模的真实性。坚定了杨广认为杨义臣养寇自重的念头,算是要为杨义臣的被撤换担负下次要责任。而本时空因为虞世基好歹通过当初萧瑀的渠道,已经或多或少靠拢了萧铣,也在两次黑锅事件中被萧铣暗示感化,所以倒没有说出这种推波助澜的话。然而虞世基的这一点点小转变从结果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依然阻止不了杨广对臣下忠诚度的猜忌和脑补。

    结果杨广犹豫再三之后,或许是真的害怕杨义臣杀良冒功持续养寇自重以维持兵权,或许是杨广这个时间点真的已经下定了迁都南下的决定,不打算再在河北留下那么大规模一支需要朝廷供养的大军。总之,杨广下达了一条后来让河北重新糜烂的圣旨。

    把河北道经略使杨义臣调入朝廷,加封为礼部尚书(此为史实)。

    从官爵品级上来看,加封为礼部尚书是升官,但是地球人都知道,在战争年代从方面大员调回朝中管教育部,究竟意味着什么。杨义臣倒是没敢抗旨不遵做出什么直接扯旗造反的事情,只是在退兵前如同后来的岳飞一样拔剑斩石,恨声长叹:五年之功,毁于一旦。

    据说杨义臣被召回朝中之后,他在河北的剿匪军队除了少部分有朝廷编制的被撤回东都后来也得以跟着朝廷南下之外。其余大部分杨义臣战时权变多征的军队,在杨义臣离去后都被遣散了,甚至有不少精兵后来被窦建德拉去从贼——那部分兵马主要是因为看到了杨义臣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之后,对大隋朝廷再也没有最后一丝期望和忠诚可言,才愤而投敌的。

    杨义臣本人,则在被召回朝中之后,整日郁郁寡欢,最后在大业十二年年初的时候疽疮发背而死——这个症状死法,据说和史书上记载的亚父范增因为项羽中了陈平的反间计而被逐走后,忧愤而死的病症是一模一样的。

    后人唏嘘不已,对杨广这种自毁长城的举动无法理解,但是谁让杨广就是这么干了呢。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或许才能明白此时此刻的杨广真是打算暂时放弃北方了——历史上杨广南迁到扬州之后,对北方的赋税也好,军费拨款也好几乎都不过问也不作为了,如果他不提前遣散杨义臣,那么杨义臣的部队只要拿不到军饷,最终就算杨义臣本人再忠心也是会被逼反的。所以杨广这么做,其实只是希望河北人和河北人自相残杀。杀到那些靠抢劫滚雪球壮大的农民军无良民可抢然后全部自行饿死,他再来收复山东和河北。

    正如一些细菌在灌满了营养液的培养皿里头,你靠往里头打抗生素杀菌并不一定是最有效的办法,尤其当细菌调整好了环境进入指数期增长的时候。但是任何培养皿里的细菌种群总有消亡的那一刻,那就是营养液被耗竭的时候。而放到社会环境中时,其实当一些农民军通过劫掠其他更弱小的贫民而非豪强来壮大自己时。这些农民军就已经化身为了细菌。而良民就成了营养液。杨广虽然不懂生物学,但是在他看来,北齐故地那些野蛮的刁民,真的已经和细菌差不多了,必须釜底抽薪把那些顽强彪悍的族群彻底饿死,然后重新移民改良其民风才能长治久安。

    杨义臣被召回朝廷之后,河北局势重新糜烂。张金称被杀后那些残余的非嫡系部队也逐渐被原本已经被杨义臣逼入绝境的窦建德所先后收服,最终成就了窦建德成为河北地区笑到最后的军阀。

    此时,却把目光重新投向尚在东都的朝廷。杨广一边着手解决了杨义臣的问题之后。另一边也听说了江南道的萧铣回报,说江西乱贼林士弘已经被基本剿灭,只剩下一些逃进山区为寇的一时之间找不到,但从丹阳到武昌之间全线都已经肃清。另外。在燕王南下留守的三四个月里头,江都扬州的行宫基本上重新修葺一新,足可供朝廷暂且驻扎。得了这两个难得的喜讯之后,杨广终于可以把朝廷南迁的事情正式提上台面了。

    不出所料,杨广正式提出朝廷暂时移驻江都的动议之后,依然遭到了无数大臣的反对,可惜杨广已经到了一意孤行的程度。在虞世基和裴矩屈服之后,其他人的劝说都已经无效了。杨广以几乎是一言堂的形式,给了朝臣和骁果军等京师驻军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九月必须启程南下巡幸江都。

    ……

    七月末,东都洛阳,宇文述的府邸内。

    历史上的宇文述,病死在大业十二年。然而众所周知他是因为在杨广北巡雁门时被围的那一战里忧劳成疾让身体状况急速恶化,最终才病重不治的。如今杨广被围雁门那一战的时间提前了,宇文述的重病不起时间自然也随之提前。

    算算时日,距离杨广从雁门脱困回朝,也有半年光景了,历史上的宇文述,也就活到杨广脱困后半年左右而已。因此,此时此刻,身在东都的这位大隋军中威望资历第一的老将,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宇文述病重以来,杨广总算是感念了一些他跟随自己三十年鞍前马后的功劳——当初杨广弱冠之年灭陈时,宇文述便是南征四大将领之中最靠拢杨广的,后来又有拉拢杨素拥立之功。如今杨广也快年近五旬了,可不是有将近三十年的交情了么?人孰无情,纵然是杨广那也是念旧的,尤其在派遣御医给宇文述数次诊断确认宇文述的病已经无救之后,杨广难得地把此前一直不算非常看好的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三兄弟都加了官爵。

    宇文化及终于从一卫副将,被提拔到了主将的级别,任右武卫大将军统领骁果军督办骁果军诸项日常工作。宇文智及升为将作少监掌宫廷器用营造;宇文士及则破格授鸿胪寺卿——鸿胪寺也是五寺五监之一,所以鸿胪寺卿的职位是和将作监平级的,比将作少监还高,所以宇文士及这个官职明面上已经比他二哥宇文智及还升的高了。

    但是宇文士及得到的这个鸿胪寺卿的官职实际上是个虚衔,并不管鸿胪寺的事情,因为宇文述将来一旦嗝屁之后,是需要有一个儿子回老家守孝的,在杨广的计划中,宇文化及好歹如今还算是一员可堪一用的武将,就算才具不好说,至少忠诚度绝对没问题,是忠臣世家出身,所以宇文述死后,肯定要夺情让宇文化及留任带兵。既然长子不能守孝,那么到时候干脆把最小的宇文士及派回宇文述的河北黎阳老家守孝。因此给宇文士及的名义官职还要高一些。算是明升暗降的一种补偿性安抚。而宇文士及到时候一旦拍屁股回老家,鸿胪寺的事儿会交给鸿胪寺少卿办理。

    这些宇文述的后事安排且按下不表。却说如今宇文述还没嗝屁呢,只是在病榻上奄奄一息动弹不得。这天听长子宇文化及退朝回来时,说起杨广终于决心把朝廷南迁到江都之后,许久病恹恹没什么神气的宇文述终于恢复了一些回光返照的气色,眼神中都透露出了久违的老辣神光。

    “终究是躲不过了!陛下南迁之心,真是谁都阻挠不了——为父已经是行将就木之人了。肯定没法跟着南下。就算是躺在东都,都不知道能否捱过这一个月了。但是你们三兄弟后头的路还长着呢——当年你为了帮你三弟和萧铣争夺南阳公主,和萧铣结下的宿怨,难道你们便能忘了不成?这些年来,一开始为父还打算压一压萧铣那厮,但后来也看清楚了:萧铣在萧皇后那边的得宠程度,天下如今还有谁人能及?陛下登基十一年,虽然在女色方面颇多蓄宠,但对于萧皇后的识大体一直都很是赏识。也不可能动摇其中宫之位。加上萧铣这些年来表现出来愈发不凡的手腕,为父也不敢造次设计打压他,免得遭其反噬。

    如今萧铣是江南道经略使,将来朝廷若是迁到江南道的势力范围之内。而为父又谢世,你们兄弟如何是他的对手?”

    宇文述说完这些,咳喘了半晌,让侍女端过来药粥,也不能伸手拿银挑子,只能是张口就之——就如同司马懿诈病赚曹爽时候那般做派,只可惜司马懿是诈病。他宇文述是真病。没喝两口,就把药粥流得满襟都是,需要侍女不停地擦拭。

    宇文化及再侧,耐着性子听父亲说到这里,见父亲消停了,终于有些憋不住:“到时候我们兄弟手握骁果军,难道还怕萧铣作乱不成?若是父亲真不放心,咱设计说他养贼自重连年佣兵,图谋不轨如何?陛下不也是这样把杨义臣拿下的么?”

    “糊涂!萧铣岂是杨义臣可比!人家是萧皇后的侄儿,又是萧皇后的女婿,现如今还已经把他自己的女儿许给皇长孙燕王殿下了!活了一把年纪了,连疏不间亲的道理都不懂么。何况他八叔萧瑀当初能够为了陛下背下背信弃义的黑锅,至今丢官在家都毫无怨言,这桩事情在陛下心中有多大的分量,你们兄弟根本不可能明白——自打那一次以后,陛下对于萧氏一门的忠心那就再也没有猜忌过了。

    你也不想想,萧瑀的大哥萧琮当年是怎么死的?就是在陛下清洗杨素的时候,被波及了,不明不白‘病死’的,但是就算这样,萧瑀都没有为了他大哥而记恨自己的姐夫,高丽之战的时候还愿意主动献那些背黑锅的计策,还不是别人向陛下献计后找上萧瑀逼他实施的。这种情分,你们这些阅历不够的人是根本没法理解的。”

    宇文化及对于垂死老父的轻视被彻底打掉了,他悲哀的发现,原来哪怕父亲快死了,但是政治眼光依然没有昏花,依然比他自己要敏锐无数倍。

    “那……依着父亲的意思,这事儿要……”

    “对于萧铣,只能暂时先想办法剪出一些羽翼,不可能直接伤及其根本。说不得,为父只有借着多年来陛下的信任,临终上一道密奏。请求陛下以安稳为重,把来整周法明二人从萧铣麾下剥离开来。

    来整毕竟是来护儿的儿子,也是来护儿诸子中最为善战的。来护儿被免职之后,却让其子在萧铣麾下担任郎将,显然会给两淮兵与东来兵很多不利于朝廷威望的暗示。如今听说萧铣把来整派去继续追杀林士弘退入罗萧山武夷山的残部。那为父便假意请求陛下给来整加官进爵,让其独自统领闽地——何况朝廷设置‘道’的区划以监察地方百官时,江南道的辖区本就模糊,要说闽地不属于江南道,也是说得过去的。如此来整的地位提升半级之后,一来将来来护儿一脉多多少少还会承咱们宇文家的情,就算你们将来和萧铣冲突了,淮海军的旧部还不至于彻底倒向萧铣。

    至于周法明,当年其兄周法尚也是卫大将军级别的宿将,他本人也历任了郎将副将,如今萧铣讨伐林士弘时,攻打到武昌郡永安郡,已然越过了吴楚边界,进入了楚地。既然如此,不如让朝廷改封周法明为武昌郡留守,管辖二郡。

    只要这两个动议被陛下采纳了。那么萧铣继续往西往南扩张的路线也就被荆楚闽地所截断,不至于蔓延到整个南朝故地。”

    “还是父亲大人妙计!孩儿当真惭愧,竟然就是想不到这些。”

    宇文化及由衷地叹息服输,然后听着父亲口述,把给杨广的临终遗表给写了,然后宇文化及亲自带着进宫去呈递。

    三天之后,宇文述便咽气了,他一生能够给萧铣添的最后一件堵,也就仅限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