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舞

邰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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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府。

    琼楼建筑起伏叠嶂,雕镂玉砌的屋檐似鹰盘旋,素壁斜辉,雁语袅袅,流水淙淙。

    崔季伦牵着我的手带领我熟悉这里的坏境。

    我默默无语,纤手轻捻裙带,平静着观赏。

    崔季伦静默着,看向我笑,“喜欢这里么,比不上皇宫的金碧辉煌,很平淡不出奇。”

    “这里很美,我很喜欢。”

    他微微点头,对我倍加珍惜,亲昵的为我别簪,一边目视我们的思洺都害羞的垂下头退到一边。

    我有些不习惯,唤了声:“老爷...”

    “你簪子歪了。”

    “......”

    短短几句胜于数年光阴,被人捧在手心的感觉温暖整个心田,我怔了怔,任由他的手为我梳理发髻。

    崔季伦,倒也是个细心的男人。

    大厅。

    金砖素瓦,光滑的青瓷地面一层不染,我们刚踏进门槛,就听到柔媚的声音忽然响起。

    “老爷,您来了,可让妾身等的好久。”

    是一个秋波善睐,沉鱼落雁的女人,朱红的唇,白玉般的脸颊,梳着精美的发髻,身穿绫罗绸缎飘逸衬得她贵气十足。

    她,就是许婉凝,崔季伦的正房。

    许婉凝离席走到我们面前,看了我一眼随即挽着崔季伦的手臂,笑着:“老爷怎么这么晚才来,早膳都凉了,妾身已经吩咐厨房重新做了,老爷快坐下用膳吧。”

    崔季伦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看在眼里,但觉这两人关系不好。

    “九歌给姐姐请安。”我唇边带笑,温雅行礼。

    崔裳霓的娘果真美丽无比,崔裳霓遗传了她娘的颜容,到也不像崔季伦。

    许婉凝看了看,应了声:“第一天就开始缠着老爷真是不知分寸,耽误了老爷用膳你可知道后果。”

    “九歌,九歌知错。”崔裳霓她娘怎那么矫情,这说的什么话,人家新婚燕尔的谁不手牵手,亲昵无比,刚成亲就劳燕分飞岂不是六月天都要飘飞雪,我与崔季伦也没有缠在一起,嫉妒攻心了她。

    “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九歌的事情无需你来管教,明白?”崔季伦颤了颤睫毛,眯着眼睛看着她道。

    许婉凝慢慢抽回手,“是,妾身谨记。”

    “都坐吧。”崔季伦坐在正主位椅上,对我招了招手:“九歌,来,坐我这里。”

    我闷下头,咬着唇硬着头皮坐在他身边。

    “想吃什么,我让下人给你做去。”

    我想了想,馋意上来,便笑说:“恩...那就来一份麻于大饼,土包馒头,缺脑豆浆,恩,还有最好吃的香麻豆豆。”

    “......”

    “......”

    整个大厅一片寂静......

    丫鬟奴才的一个个盯得我有些不自在。

    “放肆!封九歌你这是骂谁呢?什么麻于,土包,缺脑!你竟然敢说这样的话来?”许婉凝激动的瞪着我怒声道。

    我无辜的眨了眨眼,看了看崔季伦,“我没骂人,九歌没有,不是老爷问我想吃什么的么?”

    崔季伦捂着嘴轻轻笑了出来,已经不知所云了。

    有什么好笑的,食名不好听可是味道算得上香饽饽的了。

    “思洺,你吩咐下人按着三夫人吃的做去。”

    “是,老爷。”

    早膳呈上来后,我吃的津津有味的,这些粗粮比皇宫的膳食还要美味呢。

    我只顾着吃,完全忽视了身边的人,崔季伦看着我嚼着馒头馅吃的一脸幸福的样子也露出了笑:“民间长大的孩子都是这样。”

    我疑惑的看着他,将馒头咽下,问:“呃?什么?”

    “我从小生在民间,食得粗粮茶饭,对这些也很喜爱,看着你的吃相,我倒想起二十年前还是个小书生的时候,虽然落魄却很自由。”他抵着下颚,看着门外目光悠远,笑意残留唇角。

    我挪了挪唇,吃着嘴里的豆豆默默回应。

    到底哪个才是他?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杀师傅呢?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

    突然,他颦眉咳嗽不止,瞪大眼睛,痛苦的撑着桌面。

    “咳咳咳,咳咳咳...”

    又犯病了不成?

    我赶紧的将馒头放一边,按住他的胸口锤着,“别怕,忍着点,吸气,吸气,忍着点,不然你会喘不上来的!别忘了吸气!”

    他一边咳嗽,一边困难的从稀薄的空气中吸气,痛苦的脸像抹过粉一样一阵白一阵红的。

    “老爷,老爷,你怎样了?”许婉凝吓得捂住嘴。

    当她伸手想要碰他时,我厉声道:“别碰他!他现在喘得厉害,不要碰他...快将他的药,对,药,他身上带药了。”

    我手足无措的摸索着他的衣衫,掏出药瓶,将里面的药丸倒到手心,伸到他嘴边道:“快,快吃下去。”

    “咳咳咳...咳咳...”他呼吸变得微弱,痉挛着颤的厉害,额头的汗珠滑落浸在衣衫上,嘴唇颤抖不停,才含进口中又吐了出来。

    他无法压制咳嗽,不停的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牙齿时不时的会咬到自己的舌头。我用手指扣住他的下巴,板住他的嘴唇慢慢扒开,有些费劲,手指刚进到他口中,他牙齿一阖,将我的手指咬住,闷哼一声疼的我直吸冷气,拔又拔不出来,我只能用手指顶他扩张开,咬伤的手指溢出血充斥着他的口腔。

    “不怕,不怕,吃下去就好了...”

    我将药片对着扒开的唇口硬塞进去,搓揉着他的后背好让他咽下,吃下药片后,我拔掉另一瓶药塞放他鼻尖吸食药味。

    “咳咳...呼哧呼哧...”喘息声逐渐缓慢下来,他的脸上略显肤色。

    我这才舒心喘了口气,看着自己手指,挪动了一下,疼的头皮发麻,幸好没有断裂,有些欣慰,还好咬的是我手指。

    我轻轻滑过他的胸口帮他抚平。

    他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呼吸着。

    “老爷,老爷,你怎样了?”

    许婉凝摇晃着他,哭喊着,我将她的手从他身上扯开,“别摇他,不要摇晃他,必须得让他喘口气啊!”

    她瞪着我,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揪起来摔在地上,凌厉的眼睛瞪着我大骂:“你这个贱人,都是你,你对老爷做什么了?你刚才对老爷做什么了?!”

    我揉了揉手腕,破皮了都,抬头看着她,力气可真大这女人。

    我嗤笑道:“我这样做是为了救他,请您搞清楚刚才的状况再来训我。”

    “你,你还敢强词夺理!反了这是!”她气的全身直颤,从外面的奴才手中抢过鞭子走过来就狠抽我一顿。

    我环着上身无处可躲,大声道:“一国丞相娶得这样的一个恶妇简直是丢了他的脸!你竟然打我,你这是公报私仇!”

    “我打死你,打死你这个贱人!”她一遍一遍的抽打着我,衣服撕的一声裂开了。

    她再次挥下时,我暗自咬牙闭上眼睛去承受,却迟迟不见鞭子落下,我抬头一看,诧异的睁大眼睛,崔季伦抓住她的手紧绷着脸将她推开,“你够了!”

    许婉凝双手直颤,丢下鞭子,扶住他,“老爷,老爷,你终于醒了。”

    崔季伦脸色不好,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扶了扶额,虚弱道:“我再不醒,你是不是要打死她?”

    “妾身,妾身...”她语无伦次抽泣着,“老爷...妾身也是关心你不得已的。”

    崔季伦走到我脚边看着到我伤痕累累的身子,衣服碎了裂开了数道口子遮不住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幸得没有被她打到血肉模糊的地步,我护住露在空气中的身子,缩紧双腿。他霎时温雅的将我搂在怀里,脑袋靠在他的胸口不敢动,耳边传来细碎的叹息声,他转身对许婉凝道:“如此恶毒,你真是不知悔改,来人,将二夫人送回房好生看着。”

    “老爷,妾身错了,妾身错了,是妾身不好误伤她人,老爷...”许婉凝跪在地上扯着他的衣角,泪如雨下。

    “送回房去。”

    “是!”

    许婉凝不肯走最后硬是被奴才们拖走了,大厅终于安静下来了。

    “其实,其实你不用这样...”我吞吐着,“毕竟你们夫妻这么多年了,不管怎么看都是我的不是。”

    崔季伦握着我的手,看着那破残的伤口,眼底浮上一层悔意,低语:“疼吗?”

    我摇了摇头。

    “疼也不敢说吧。”

    “......”

    “你嫁过来不过一天就变成这样,是我的失误。”他苦笑,用药棉擦着伤口,一心一意为我包扎。

    “不,不怨你。”我瞥了一眼他,心脏开始不听使唤咚咚的跳跃着。

    他离我很近,身上的佛手香淡雅清新,而立之年的他身上特有一种气质令我撼动,所谓的哀与乐模糊一片,分辨不清。

    我坐在一边,静静地凝视着那成熟英俊的面容,薄削挺立的鼻梁,淡色的唇轻抿,麦牙肤色干净清爽,他安静的时候连喘息的声音都听不到,气息平稳,吐露芬香。

    我瞅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珠子,失了神,只听见一颗心咚咚咚的撞击着,越来越快,整个人都懵懂了,不受控制缓缓的伸出手想触摸他的脸,手指慢慢接近颤抖着泄露我的心悸。

    他突然抬头,我神色慌乱猛地一棒打醒似的缩回手,眼巴巴看着他转头拿药膏。

    崔季伦眼睛一颤,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我愣了愣抿着唇,摇了摇头。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笑了,“真是奇怪的孩子。”

    竟也有被人说成是个‘奇怪的孩子’,我窘迫的垂下脸泛起朵朵红晕。

    若是高洋也像他这样待我,我做梦都会笑醒,真是傻的可以了。

    “许婉凝是尚书省的女儿,我与她夫妻多年并没有太多的感情,若我告诉你,这么多年我们并没有过肌肤之亲你信么?”

    我张口无言傻愣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有肌肤之亲?那崔裳霓从哪儿来的?

    他瞳孔清明含着淡淡的笑意,如清风从我心底拂过,不留痕迹。

    “你也不信不是么...”

    ************

    华美的房屋,画帘垂地,屏风遮住了偌大的床,此刻静无人声,屋内燃着的篆香,余烟袅袅。

    崔季伦被皇帝召去皇宫,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椅上静候佳音。

    外面的风大了,吹落了一地的树叶,我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走到窗前将窗户关上,这样的天气夜间怕是会下一场大雨。

    我坐回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想不通许婉凝这事。

    罢了,不论崔季伦是不是真被许婉凝摆了一道,我无能为力。崔裳霓的真实身份对我而言并没有任何用处,一看见崔季伦的眼睛,我的心就平息不下来。

    想来离开初棠阁也有好几天了,开始挂念娘娘了,不知她过得怎样,还有安画城,这丫头会不会又闹出什么事来。

    娘娘与汤少笙分分离离经历了那么多,却还在死死守候着彼此,高洋若是心疼汤少笙就该成全了他们。

    天地阔远,宫深似海,他们即便浪迹天涯也比在皇宫来的幸福。

    若是我能做些什么,那便是想成全这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有情人。

    炉香静静地飘着,三更的鼓声刚刚打过,崔季伦还未回来。

    夜阑珊。

    我习惯性推开笔纸,坐在那里画着舞谱,思索着每个悬在脑海的舞蹈,想着高洋在怀朔镇那夜的舞蹈,如桃花般轻盈。

    一些人,可遇而不可求,可望而不可亲,也许早已算在命格里。

    玉蟾皎皎,清风细细。

    烛光照亮整个房屋,熠熠闪光。

    我将脑海中一幕幕的舞蹈划分在一张纸上,打算珍藏。

    “咚咚咚——三夫人是思洺。”

    “进来。”我应了声,将画纸放在锦盒中,“有何事么?”

    思洺端了些茶品进来随之放在我手旁,“三夫人,夜凉,这是奴婢给您准备的饭后茶品,请尝尝。”

    我正闲着无聊,这思洺倒是个体贴的丫鬟,我捻起一块甜酥咬了口,甜美的味道蔓延开来,“恩,味道不错,谢谢你思洺。”

    她笑了笑有点诡秘,“那您就多吃点,奴婢先退下了。”

    “恩,去吧。”我一边吃一边看书,吃到最后一个时‘咯’的一声皱了皱眉,被什么东西磕到牙了。

    我将那硬硬的东西吐在桌上,眼睛一亮,竟然是个小纸团,左右看了下没有人,这才放心大胆的将其揭开。

    ‘东河水患,想尽法子与崔暹一同前往,往下我会告诉你怎么做,...听命见机行事,切勿动了私情...’

    看到这儿我有些坐不住,起身来回走动,步伐开始凌乱,心里乱糟糟的。高洋到底打的什么算盘,这个思洺的丫鬟定是他安插在崔季伦身边的眼线,用我的木鱼脑袋是猜不出他下一步计划。

    一个皇帝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自己的臣子来毁灭自己的美誉盛名,以他的机智想要扳倒崔家,那么通过这次东河水患,唯有——

    我恍然睁大眼睛,心底空洞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