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朱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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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一章

    【猎猎风起将他衣袍灌得宽大涨满,姿态一如以往凌然。】

    “你收没收过徒,同我也实在没什么关系,既然这不是你徒弟,你便赶快走罢。”这女子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白衣墨发,双目中更是说不出的淡漠——好像已经历尽铅华的风华,琉璃一般通透,几乎可以一眼看清旁人的心思。

    说完这句话,白衣女子便伸手一推,掌心无形的掌力激发。

    一股极为强劲的风声,瞬间将地面上落了许多层的杜鹃花瓣扫起——云涌一般,向四周迸发扩散。

    道袍男子苦涩的叹了口气,旋身御风上了屋顶——轻身功夫如漫天的白云,也不过倏忽间便飞身而起,看不出任何刻意的痕迹。

    看着下方如浪花般迭起的花瓣,他心下升起几分无奈和几分经久不息的甜蜜。

    那日得知古墓里的人已经香消玉损,他以为这辈子到头来,终会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再没有一个争与他处处争胜、恼他、厌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却又爱他到深处的女人。

    很久以前,他曾梦魇到天明,睁开眼却依然还是那间房,那间名气响彻天下、全真教最瞩目的道房——摆放着各类道家书籍和玄妙武学的掌教房间。他的七个徒弟以他为榜样,醉心武学、几乎要弃情绝爱,却不知晓他们敬佩的、一度盲从的师父,也不过是个心中有愧的小人罢了,谁都知道他是华山论剑、天下第一,王重阳,却没人明白他也有过情意缱绻、魂牵梦萦——这是一个男人最诚心的著作,也是一个男人最完整的人生。

    心如死灰的那刻,他想,躺进棺木之后的他,唯有前半辈子的生命,才包容着他这一生的心跳和喜悦。

    然而,如今,能穿越于上百年之后的朝代再遇见这个人,即便她日日冷眼相对、恨他入骨,然而能日日相对,却再没有比这般更好的了。

    ——人都死了一回,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骄傲的伪装和心甘情愿的俯身,不过都是一瞬间的事。他早已不再年轻,他可以用白来的一辈子从头弥补。

    “你别恼,我还有话说。”王重阳跃下屋檐,他一只手置于身后,俯□子,另一只手已经稳稳的搭在花满楼腕上——就近一看,这人果真是生的好相貌,即便他现在还处于在熟睡中,却不难看出异常柔和的五官——这是一个很爱微笑的男人,温和的表情很容易博得别人的好感。

    微笑和朗声大笑不一样,这是一种安静而幸福的笑容,也许是为一朵绽开的花,也许是为一棵树,也许是为一件别人不以为意的小事。

    有时候一个微笑的人,不需要发出声音,却已经足够开心。

    王重阳眉头一挑,不可否认,青年的气质是由内而外的温润如玉,很合他眼缘……但如果只是因为这样而被玉罗刹判认为自己的弟子,只怕还不够吧。

    他并指在花满楼脉间,微挑的眉头终于微微皱起。

    “你又要做甚么?”

    王重阳苦笑一声,然而想到她今日竟肯对自己说话,眼中却不经意闪过一抹温柔:“你就这般不信任我……我虽对你……但决计不会用什么手段留下来。”他叹息一声,声音沉了几分,微微有些沙哑,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的话:“对你,我不会的。”

    白衣女子冷哼一声,清冷的目光扫过他的眉间,不由得也跟着低眸看向花间的男人,微微凝目,冷声道:“难道他有什么不对?”

    “双目中渗入毒素,不能视物。”王重阳放下手,在花满楼颈间两处大穴轻轻拂过,两团指甲大小的雾气顷刻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从王重阳手中滴落在掌下的杜鹃花从中、从一片柔弱的花瓣上滚落进土地里,消逝不见。王重阳直起身子,转身望向白衣女子,沉思片刻,有些犹豫道:“他毕竟是个男子……你可是要留下他?”

    听出他语气中的犹豫和不愿,白衣女子却微微冷笑一声,顿时改变了心中的想法:“自然要留下,他既不是你的徒弟,我想将他如何,你也管不着了——说不得我哪日心潮一起,便要他做我徒弟了。”

    “以前我没教过徒弟,现在一定好好弥补回来。毕竟这个世上,便是再有个叫王重阳的人,也不怎么重要了。”

    她同样并指搭在花满楼腕间的脉搏,冰凉的手指撑开他的双目查看,果然是没有半分生气的双眼——毒素残存在眼中十几年,早已入了眼部周边的神经,一双眼睛几乎坏死,若当真想要治好双眼,只怕唯有那一个法子。

    世人皆知天下第一是王重阳,可却不知当年古墓中还有个能与天下第一不分高下的林朝英,更何况她自小的传承从来不只是武功,还有琴棋书画医毒奇巧,每一项传承样样皆精——

    便是眼睛坏死又如何,倘若她要动手,帮他换一双眼睛便是。

    王重阳一直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目光微动,便已知她想到了什么,他微微伸手无意识的想要触碰她的肩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陡然停在半空,又缓缓收回,于另一只手在身后交握,指节泛白。

    “你想给他换眼?”

    “有何不可?只要换一双眼睛,便能看的清了。”手中白绸已将人从花丛中托至屋里的床榻,林朝英容貌极美,秀美入鬓,此时眉眼间隐隐带着一层杀气,她语气没有半点起伏,也认为理所应当。她记得自己学医的时候,师父曾说过,当你想要救一个人的时候,永远也不需要把心思放在别处。善良和残忍永远不会既定为一个医者身上。

    王重阳哑然,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没有人会想把自己的眼睛给别人。”

    “世上大奸大恶之人不知凡几,没了眼睛或许还能改头换面,更何况——你以往杀的那些人,随便拎出来一个也足够给他换一双眼睛了,何必表现的这般仁义。”

    “……或许他不想你这么做。”

    林朝英目光冷然凌厉,“你自做你匡扶正义的‘好人’便是,难不成还要将旁人想得也和你一般?”

    王重阳灼灼的望向她的双眼,突然笑出了声——他本是极为俊朗之人,如今刮了胡须,看上去却像三十多岁的模样,此时微微一笑,却颇有几分少年时候的意味,林朝英看的心神难清,一时间五味涌上喉头,恨不得将他一把银针钉在墙上,再也不见。

    她忽然想到少年时候追逐这个人追逐了半生,却换不回一颗真心,日日在古墓中消沉,以至于心灰意冷,只能勉强自己沉溺武学,缅怀殆尽前半生的无奈光阴。

    ——任你鲜血淋漓,心痛的无以复加,也不会有人能真正体会得出心中日日蚕食的痛楚。

    当有一个名字刻在心头刻得太久、太深,想要强装轻松、抬手抹平的时候,便是削掉旁边的血肉,也不见得真能看不出痕迹。

    王重阳慢慢转过身去,仰起头,闭目影响夕阳,“英妹,不如我们打个赌吧。”

    猎猎风起将他衣袍灌得宽大涨满,姿态一如以往凌然。

    作者有话要说:校园网+网站不定时抽风=作者菌发文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