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柒:湖光山晓】

南山兮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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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我的日子愈发简单起来,常来常往的,不过是依兰罢了。

    间或见着些来找子珩的人。

    子珩哪怕再忙,也会抽了时日过来看我。这时候叶公主在朝,他便只得三五日来一趟,每次来了都有些新奇东西带给我。

    有时候我们便只是和诗下棋,弹琴煮酒,亦是把日子过得清甜的很。

    他有时候也会感到心里抱歉,说是自己不能时时陪在我的身边。又问我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物事,也好教兮若寻了在我身边。我瞧着他的面,笑吟吟道:“有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啊,你可教兮若给我寻了过来罢。”于是他亦笑了。

    苏子珩,我晓得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与你跟我一处,并没有甚么矛盾啊。最好的感情,大约不是年年月月日日时时腻在一起,而是即便我们不在一处,我的心里亦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因为我晓得,我们的心里,满满都是彼此。

    他听了我的话,亦没有甚么好说,因为不必说。

    这一****正在阁子缝着新给他做的衣服,便见着兮若收了伞进了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函,到了我身边和我说:“夫人,这是王爷托人送回来的。王爷说,即便不能时时见着,至少还是能想方法和夫人说上一些话的。”

    我点点头教她放在案上,手指抚上雪白的宣纸。

    心里微微温暖,他总是将我的心事猜的这样了然,给我的方式又这样地恰如其分。即便是许多事情我不说,他亦做的妥妥帖帖。

    轻巧地拆了他的信,便看着宣纸上,他遒劲有力的字体写着《诗经》中的《邶风?静女》: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我笑着瞧完他的信,心下暗暗欣喜。抬笔写下《诗经?国风》中的《木瓜》来: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又拿信封装好了唤兮若进来,教兮若带给他。

    却不想,他这日晚上便回来了。见着我第一句话是:“你说的永以为好,珩便当真了。”

    我微笑着不语,又在他到我身边时拿出他的《静女》来:“今晚便要回来,还这样冠冕堂皇的写了情诗给我,我还真以为苏郎要一阵子不回来了呢。”

    他笑笑:“你说要投桃报李,我这便就回来了。”又捏了我的手盯着我看,道:“可快些教我瞧瞧,你把李子藏在哪里了。”

    我从他手里挣开来,道:“你想知晓我的李子在哪里,可就要好好听我说句话。”

    他拱手一拜道:“娘子请说。”我瞧着他没个正行,也笑笑,道:“你可快些告诉我,”又近了他一些,道:“你怎么就这样懂得灵儿的心思呢?”

    他唇角衔了一丝轻浅如云的笑,却也只是不语。又到我身边揽了我入怀,道:“你不知道?”

    我瞧着他,道:“我不知道。”

    他又开口:“你真不知道?”

    我道:“我不知道,你不说给我听,我便真的云里雾里了。”

    窗外此时又落起了雨来,雨滴细密,打在窗子上如平和轻缓的乐声。他嘱咐兮若道:“去将棋盘拿过来。”

    又低了头向怀里的我道:“这一局,灵儿若是赢了我,我便什么都与你说。”

    兮若依言将棋盘拿上来,他道:“娘子先来。”

    我拈了一颗白子,朝着棋盘正中心,落了下去。他依着我的白子,细细密密地摆起阵仗来。西窗剪雨,棋子一颗一颗的落下去,仿佛战场上行兵布将,战场正酣时,我眼瞧着他将一枚黑子行了错路,原本大胜的棋局,变成了白子险胜的境界。我心里知晓他存心让我,便收了手中的白子道:“灵儿输了。”

    他道:“你怎么晓得输了?”

    我将手中的白子送入棋盒,道:“对于一些人来说,输赢不在棋局上,而在心里。自己想输,便可以输。”而能够让你心甘情愿选择输的人,大约都是放在心里,看得重的人。

    芸儿端了熬得热热的红枣姜茶来,我拿汤匙盛了,用盖碗略去汤沫子递给他,道:“今日落雨湿气重,喝了这个暖暖身子,以后再落这样大的雨,就不要来回跑了。”亦盛了一碗给自己,缓缓饮了两口。

    他端过去喝了一碗,看着窗外的雨道:“你的心思细,从前下雨的时日都陪着你,如今竟都要养成了习惯了。”又转头向我道:“在珩看来,你这里才是个赏雨的好地方。”

    我笑道:“你啊。”抬手便又为他盛了一碗送到手里。

    芸儿也笑的开,道:“王爷可多来这里罢,姐姐天天变着花样的要做好吃的呢。”又道:“外头现在雨下的这样大,王爷不如就留在这里陪着姐姐罢。姐姐今日又想了一个桂花糖藕芙蓉糕,又好看又精致,吃到口里也爽快。”

    子珩笑着瞥了我一眼,道:“你看看,芸儿都晓得留着我,你却还要赶我走了。”

    我拿着手里的青花瓷盖碗,道:“我哪里说要赶你走了,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芸儿要你晚上不要走了,那你便不要走了罢。”

    子珩又道:“那你便和我说,这桂花糖藕芙蓉糕是怎的做出来的?”

    我将羹碗儿放在案上,道:“先要拿了小布包收了一瓶桂花来,淘了以后放下锅子里,拿热水煮了,煮到桂花花瓣都烂到水里才行,再晾到八分凉,拿桂花水加牛乳加红糖兑了江米粉,做成面,发好了捏成芙蓉花的形状。再取些细藕过来,晾桂花水的时候把莲藕洗净切段,和桂花花瓣加白糖一起在水里泡着。芙蓉花捏好了放到花瓣里面,在莲藕的心里点上几颗莲子。放到蒸笼里蒸,要讲究的是蒸糕的水,水是晨起时桂花花瓣上的露水,水里切了枸杞,红枣,桂圆,莲子,还要放许多桂花在里面。蒸到糕点甜软糯香了,才算出屉。桂花糖藕芙蓉糕加上红枣桂圆莲子羹,便是两道菜,正是相得益彰。”

    子珩衔了笑道:“那有机会我可要尝尝。”

    我掸了掸衣服起身,含笑道:“今日灵儿已经亲自下厨做了,算算时候,已经差不多要好了。”又转头向芸儿道:“去取了来罢。”

    芸儿闻言退了下去。

    窗外叶落微雨,窗内贵妃榻上的棋盘已经收了去。

    不多会儿只闻着一阵淡淡桂花香飘起来。便见着芸儿端了一盘四个的糕点并一大碗清汤过来,霎时便氤氲了满屋子的桂花香。

    到了小案上道:“王爷尝一尝罢,姐姐的手艺可是好得很呢。”

    汤色是一点浅浅的花红柳绿,配着雪白雪白的瓷碗,越发显得清亮起来,枸杞、红枣、桂圆和莲子稍稍在汤面上浮一点,很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子珩笑道:“果然桂花香气甜浓适度,倒教人食指大动了。”说罢舀了一碗到自己面前,微微抿了一口,道:“红枣桂圆莲子枸杞的味道已经融合在一起,配上桂花淡淡的甜香,仿佛整个秋天都在这里了。”他好看的面微微露出些笑来,道:“我果然得到了珍宝。”

    我笑道:“这样吃还不算是好的,要拿桂花糖藕芙蓉糕配了一起吃,才算是对了。”他拿起微微泛出红色的糕点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又拿起汤匙喝了一口汤,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起来。半晌睁开眼睛道:“初秋清晨的桂花香,夏末莲子的芙蓉香,枸杞轻微的苦涩味与红枣的清甜中和起来,因是清晨的露水,汤味又分外清冽凉爽些,这些味道都来自初秋,即便如今已经仲秋,依然清新的很。”

    我微微含笑,道:“你说白衣清水出芙蓉,我也爱这句话,你看,便只是初秋的东西,便这样好看。”

    子珩又道:“这样好的吃食,娘子可愿让珩取个别名?”

    我的语气云淡风轻,道:“灵儿也觉得原本的名字太过冗长,苏郎若是有更好的,便说出来罢。”

    他点点头,略略思忖道:“红枣、枸杞、桂花都是树山上生的,莲藕莲子为清水所出,这样的物事聚到一起,不如叫湖光山晓。”

    我略略思忖,道:“山水有气节,碗里的又是些柔姌气节的,灵儿也想着一个,叫玉腕红纱。”又抬手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玉腕红纱灵云韧,湖光山晓珩玉磐。

    他拊掌,道:“你的心思玲珑剔透,珩便只能甘做裙下客了。”

    我笑笑看他,道:“那也要是个肯让我动心思的。”

    他笑的更开,道:“灵与珩,韧与磐。仿佛这样就算是到了一生一世了。”

    我拿丝帕掩了面,笑道:“我可没说别的,我不过写一句诗,你就要想到别处去了。”

    他脸上明媚起来,道:“你即便否认了,我也当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