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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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狐言(9)

    若说这段孽缘的开始,于管唯而言,是在千年之前自己被辛裳所救之时。当时的他父母双亡,又被上一辈所招惹的仇家重伤,濒死之际,正是那个强大得足以与仙狐相抗的狐王将他带回了扶桑山。

    而对有妖来说,这段孽债却始于五百多年前的一个冬日。

    那时她刚刚知晓了管唯和红绡他们的身份,也下定了决心,无论自己的丈夫到底是人是妖,都不会轻易放弃这段情意。可是为人的生活远比在山林里修炼要艰难。柴米油盐酱醋茶,但凡是牵扯到生计的地方便需要钱财。为了这个“钱”字,他们辗转了几个城镇,除了杀人放火的勾当,剩下的几乎都尝试过了。而讽刺的是,无论两人怎样刻意回避着麻烦,从不做张扬之事,到最后也免不了会被麻烦缠身。

    归根结底,无论走到何处,管唯还是太“招摇”了一些。这招摇并非他所愿,也不是源自他时时掩盖住的相貌。只是这世间到底是有这样的人物,无论一言一行,都能夺人目光,而越是想要刻意避开这些注视,越是引人注目。

    到了后来,两人不得不藏身于一个戏班之中摆脱纠缠。一日,管唯恰好外出,独自留下的有妖又被找上门的麻烦缠身,几乎要大打出手之时,她第一次见到了辛裳。

    正值冬日,天地白茫茫一片,那个年轻的男子自风雪中走来,一人一伞,穿过那喧闹的小镇,直至走到这扇门前才停下脚步。

    门前,前来寻衅的地痞们还在纠缠不休,他一步一步走上前,钳住了那只想要向有妖打去的手,然后微微侧过了伞面,眼波流转间,已将面前的少女打量个仔细。

    时至今日,有妖已然忘了当年那个男子的目光中饱含着怎样的意味,是好奇?讽刺?还是愤怒?她通通不记得了。

    回首往事,她只记得那一日风雪洋洋洒洒将整个小镇染成素白,被掰断了五根手指的地痞惨叫声凄厉,而那个站在门前的男子松开手之后便合拢了伞面,在这喧闹声中轻声笑道,“我来寻人。”

    说话间,有妖已经越过人群望见了匆匆赶回来的管唯。两人隔着这个年轻的男子遥遥相望,她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丈夫眼中看到了“惊慌”二字。

    少顷,她听到他低低唤了那人一声,“大哥。”

    这于有妖而言,便是一切不遂意之事的开端了。

    “你又在想什么?”见她有些心不在焉,陵歆也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以往每当他“多嘴”的时候,有妖看他的眼神都会变成看死人一般,可是这一次却有些不同。哪怕他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也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似乎到了这座扶桑山之后,在辛裳面前,这个杀夫仇人都算不得什么了。

    不远处的辛辛还蹲在哥哥的墓前轻声说着话,辛苡虽不愿意陪着她,可在这个曾让他惧怕敬畏过的舅舅墓前,也只得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不敢胡闹,至多是偶尔将眼睛往陵歆这边瞄,似在好奇对方为什么没有开口问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而一直垂着眼眸的陵歆显然没有去看对方的眼神,满心满眼仍想着有妖刚刚回答他的话。

    辛裳并不是管唯所杀。

    这不是一个出人意料的真相,甚至,在此之前,他便已经隐隐猜到了。

    暂不提忘恩负义乃是妖族大忌,就只说这些年来的情义,哪怕被刀架在脖子上,管唯怕是也不会辜负。他给不了辛裳想要的,却也不会对其痛下杀手,无论到了何种境地也是如此。

    不过想来辛裳的死也并非与管唯全无关系,否则后者没必要背负着这个莫须有的罪名直至今日。

    这其中的故事,实在是太令人好奇。

    “走吧。”那边,辛辛已经说完了话,正招呼着他们过去。

    管唯还生活在扶桑山时,住处就在辛裳的旁边,几人自然不会冒着大风险回去,便顺着这条路走回了辛苡娘亲曾居住过的地方,那里离长老们居住的地方最远也无人打扰。狐狸擅使障眼法,普普通通一个洞穴也能变成一座古朴幽静的房子。进屋时,辛苡顺手拈了一片树叶,不过吹了口气,叶片便化作了软垫铺在椅子上,让他一进门便舒舒服服的坐了下去。

    回来时几人都很小心,暂时还未被同族们发现,只是现在终究是青天白日,做什么都不方便,还要等到晚上才能去寻红绡的二哥。

    不过与有妖他们不同的是,辛辛与辛苡本就是为了回狐族找长老们帮忙,本不必像这样躲躲藏擦的,可这两人俨然将自己当成了他们的同伙,回到自己家里时还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为此,辛辛还深深叹了声气,“若是封十一能帮我们就好了。“

    无论如何,在这个扶桑山之中,封十一的势力都是不可小觑的。他的态度甚至能改变整个狐族对管唯和有妖的偏见,更不用说帮他们应对几个长老这种小事了。

    只可惜……

    “没事,我只是来见二哥一面,用不了多久。“有妖和红绡走得近,也一直将对方的二哥唤作哥哥。天宫有瑶光在,地上有这个二哥,可以算是她现在最大的幸运。比起单打独斗,一切都会顺利许多。

    她们说着话的时候,辛苡便有一句没一句的与陵歆搭着话,本来还想问问那东海龙女的事,可是陵歆却兴致乏乏,更不想谈自己那些艳事,连打了几个哈欠之后,竟将话头引向了刚刚见过的那个坟墓,“那里为什么偏偏栽着一棵梨树?“

    若是别的,他也就不在意了。可是偏偏是梨树,天地间又有谁不知道梨树与狐族的那一丝渊源?

    当世血统最正的一只九尾白狐,也是四海八荒人人畏惧的那位战神,便是涂山的管梨神君。有传说,这位神君最喜梨花,就连名字都是由此而来,致使那些与他沾亲带故的狐狸精们都喜欢在自家门前种上一棵梨树。

    想当年管唯擅闯锁妖塔时,许多神将一听说对方姓管,登时便有些犹豫难以下手,也是怕这个管姓与涂山那位大人物有关系。

    杀了一只两只狐妖算不得什么,可若与涂山扯上关系,那可是神族啊!

    而不知该不该遗憾,管唯虽是出身管家,却与涂山那位神君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无权无势的狐妖罢了。

    当年的陵歆也是这样想的,像其他神将那般,以为这个身份卑微的狐狸精连见一见涂山管梨神君的权力都没有。可是辛苡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对方说,“那梨树,是涂山管梨神君送给管唯的礼物。“

    就连许多狐族之人都不知道,被所有狐狸顶礼膜拜的那位传说中的涂山神君曾三次邀管唯去涂山居住。第一次是送了书信,第二次派了使者,第三次便是亲自前来。这还是上一辈留下的恩情,管梨曾与管唯的祖母有过一段渊源,后来便许诺,若是将来管唯的父母故去,他便代为照顾管唯,甚至可以将其认作儿子。

    只是这位神君信守了承诺,前两次相邀却都被辛裳拒绝了。

    “狐王他怎么肯让管唯离开,可是这样的大事,哪怕他再自私也无用。拒了两次之后,涂山那位神君觉得事有蹊跷便亲自来了一趟扶桑山。“

    而这一次,竟是终于得知此事的管唯亲自拒绝了管梨的好意。

    不是不识好歹,也不是不想一步登天。只是前路再光明,也抵不过辛裳当年的救命之恩和这些年来的百般照顾。

    既是如此,除了继续留下报答那份恩情,管唯其实无路可走。

    “你也在人间生活过,这就好像一个出身乡野的孩子,突然被皇帝找上门,说要接他去皇宫当皇太子一样,而且这皇太子还会是皇帝唯一的儿子,傻子才不去呢……“拿这事作比喻时,辛苡一直嘻嘻笑着,可是说着说着,那笑意便渐渐收敛了起来,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我一直不喜管唯,可是他对我那个舅舅,已经仁至义尽。“

    自管梨离开之后,管唯再未与涂山有过任何牵扯,甚至请求对方不再理会父辈的那个诺言。此举自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顾忌着辛裳的心情,生怕大哥误会他想要离开此处。

    这件事也确实让狐王欣慰了一阵子,只是当年的两人都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未被“一步登天“所诱惑的管唯竟因一个人间女子终于离开了扶桑山,也因为没有一个显赫的身份最终轻易的死在了九重天。

    世事弄人。

    他们两个小声说着这些往事的时候,坐在不远处的有妖一直没有开口,轻飘飘的目光在陵歆身上游移着,不时落在他的面容上,偶尔不小心的四目相对,也不会退却。

    自离开了皮母地丘之后,她总是这样有意无意的看着他,却不知到底在想着什么。

    与她的目光相接时,陵歆有点莫名的心慌,正欲看向别出,很快却听对方说道,“若论身世显赫,你才是最显赫的。“

    不知是不是被管唯的身世牵起了愁思,明明是在说仇人的事情,她的语气里却多了一丝伤感。

    辛苡顺势叫陵歆讲一讲自己的事情,陵歆也没有推却。

    “……我父亲是魔族君主迦瑟,我母亲是人间女子,早已亡故。我师父是南荒祁山之主祁凡,二叔是昆仑山玉虚宫的主人姜西渡。“广为人知的那些他都没提,说到最后只将自己的几个亲人拎出来说了一遍,虽说这些也不算秘密了。

    辛苡还是孩子心性,听了这些大人物的名字之后两眼都放了光,又缠着他问一些有的没的,诸如认不认识那些上古神祇之类的事情。

    “听说这一任北阴酆都大帝与你二叔渊源颇深,你有没有见过她?是不是真的很美?“辛苡对那些貌美的女子一向很有兴趣。

    可是纵然他兴致再高,陵歆努力回想了一番之后,还是摇了摇头,“没有。“

    除了被赶出家门那次,他很少会去昆仑山见自己的叔叔,又到哪里去见那位传说中的酆都大帝?

    “这样啊。“辛苡丝毫不掩失望之情,又缠着他问起了别的。

    窗外风光正好,山林深处,似乎有几只鸟雀扑棱着翅膀飞向了远方。有妖为自己整理了一下衣衫,托着腮遥遥望向天空,唇角不自然的勾起又很快落下,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