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生酥糖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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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拓跋言跪在佛龛前,面容刚毅冷峻,脊背挺直,若不是身着黑灰相间的佛衣,没人会认为她是在带发修行,为被她‘害死’的人念经祈福。

    小小的佛堂里只有供桌和一尊鎏金佛像,以及一个破旧冷硬的蒲团。拓跋言就跪在蒲团上,膝盖早已痛的没有知觉,她望着佛龛内一脸慈和的菩萨,似乎身边捧着圣旨的权宦戴进忠不存在似的。

    “拓跋氏,接旨吧。”戴进忠知道,这位曾经的镇北大将军、亦是曾经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是最看不起他们这些阉人的,那双眼睛里的轻蔑高慢从不掩饰,不像包括安皇贵妃在内的嫔妃们,都会讨好的称呼他‘戴内相’。

    拓跋言从未把他放在眼里。可这又如何?她还不是要死在自己手中?

    戴进忠又重复了一遍:“拓跋氏,圣旨到了。”

    废后垂下眼睫,恭敬的冲着戴进忠行了个姿势标准的大礼:“罪妇接旨。”

    戴进忠看着拓跋氏裹在佛衣里瘦削的脊背,这是最后一个磋磨她的机会,他心里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视若无睹的晾了拓跋废后许久,才缓缓打开明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废后拓跋氏,刻薄善妒,华而不实,残害妃嫔皇嗣,罪责当诛,朕感其昔日立功不少,不忍加极刑,赐鸩酒一壶,特留全尸,以贵嫔礼葬于妃陵。钦此。”

    他阴测测一笑:“拓跋氏,请接旨。”

    废后姿态恭敬接过圣旨,打开

    戴进忠没能看到拓跋言的丑态,觉得有些无趣,招手让候在门外的小黄门进来:“鸩酒。”

    小黄门捧着鸩酒进来,戴进忠一扫拂尘:“请皇后娘娘饮酒。”他故意加重了皇后娘娘四字。

    废后锐利如刀的眼神扫在戴进忠的脸上,骇的戴内相倒退两步尖叫:“侍卫,侍卫!”

    殿外埋伏的侍卫立刻冲进来围住拓跋言,虽然她久在宫闱,已有十余年未曾领兵出战,但是作为曾经让匈奴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的镇北大将军,侍卫们依旧不敢轻视她半分。

    拓跋言没有看连滚带爬逃出佛堂的戴进忠一眼,她又重新读了圣旨一遍,闭上眼睛。

    当年她征战沙场,与众将士饥餐胡掳肉,渴饮匈奴血,多么意气风发。边疆的百姓家家立有她的长生牌位,她班师回朝时,沿途险些被少女们掷出的果子砸死。

    昏君听信谗言,忌讳她功高震主,召她回京迎娶为后。

    新婚燕尔,也曾有过甜蜜温存的时候。但是不知何时起,两人渐行渐远,拓跋言不晓得如何小意奉承取悦夫君,只能眼睁睁看着昏君游走花丛,不断宠幸其他的妃嫔。

    好在后来她有了身孕,诞下孩儿,昏君表现的很高兴,立刻封这唯一的嫡子为太子,于是太子又成了拓跋言的全部。

    太子未满周岁便夭折了,他死的不明不白,上午还开心的窝在她怀里笑,下午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小小尸体。

    拓跋言心痛到发疯,她追查到当时是安贤妃的安皇贵妃身上,悲愤去和这女人对峙。记在安贤妃名下的四皇子狠狠咬住拓跋言的腿,拓跋言吃痛甩开他,谁知御花园每日都有宫人修剪维护的草地上莫名出现了尖锐的石子,四皇子的头磕在石子上,满头是血的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便成了傻子。

    她想分辩,想说自己不是有心,可皇帝不有分说狠狠打了她一耳光:“蛇蝎毒妇安能母仪天下!”废拓跋氏皇后之位,不许出佛堂一步。

    思及此处,拓跋言睁开眼睛,冷笑环视围着她的一众大内侍卫,欺身上前轻而易举夺过一柄宝剑。

    她倒执三尺青锋,高傲的仰着头冷笑:“也不必费鸩酒了。”

    举剑自刎。

    鲜红的血液喷了佛龛里菩萨一身。

    拓跋言恍惚间仿佛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四处的建筑都是方方正正,矮的有三四层高,高的直入云霄,让人胆战心惊。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完好无损,身上的青黑佛衣也变成了她当年常穿戴的那套旧盔甲。

    来往的行人都穿的格外暴露,女孩子的裙子短的整条大腿都露出来,有的甚至只着短抹胸,露出白的刺眼的胸脯,拓跋言看了赶紧扭开脖子,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狂放的女子,当初边关那些外族姑娘也没有打扮成这样的。

    但是满大街都是白大腿,白胸脯,反倒是拓跋言显得突兀。

    她茫然站在地上,逐渐发现身边的行人似乎看不到自己,她故意站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她面不改色的从她身体里穿过,继续前行。

    拓跋言发现自己可能变成了鬼。

    拓跋言无端游荡了一整天,天黑时溜达到一处大型的建筑旁边,一辆有着红色识字标志的怪模怪样的铁皮车呼啸而来,一些白衣服白面罩的人从里面抬出一个昏迷不醒满身是血的女孩。

    拓跋言无意瞥了那女孩子一眼,顿时惊住了:

    她竟然长得和自己有九分相似!

    只不过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瘦骨嶙峋,脸颊凹陷,皮肤蜡黄,一副从前饥荒时期流民的模样。

    几个穿白罩褂的女人推着小姑娘躺的小车飞快前行,还有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不断地哭喊:“妍妍!妍妍!”估计是她的母亲。

    言言?拓跋言面上闪过惊讶,她的乳名就是言言。

    拓跋言觉得冥冥当中似乎是有种力量驱使着自己,跟着小姑娘往建筑深处走,里面灯火通明,脚下地板光滑的能映出人的影子,拓跋言几乎看花了眼,差点被行走如风的小车落下。

    看样子应该是大夫的白衣男人迅速给她止血,用一按就发光的铁棍照小姑娘的眼睛,然后说:“情况不太好,准备手术吧。”

    手术室外,乔春宜哭的撕心裂肺,她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怪模怪样的椅子上,眼泪一直就没停止,眼眶都红肿了。

    乔春宜一边抽泣一边自言自语:“妈妈对不起你,妍妍,妈妈对不起你……都是妈妈不好,只顾着工作,让你自己吃药……妍妍……妈妈怎么办……”

    拓跋言已经不想再去计较为什么珍贵的钢铁会用来铸椅子,为什么一个气泡都没有的透明琉璃被随意镶嵌在门上。她同情的看着哭哭啼啼的女人,她也是做过母亲的人,自然感同身受。

    一时间拓跋言的心里也沉甸甸的,她试着穿过那扇琉璃门,一路进了最里面的房间。小姑娘躺在正中的床上,一动不动,嘴上扣着奇怪的透明罩子,几个穿绿衣的大夫聚精会神处理她血肉模糊的手腕,一包被透明袋子装着的鲜红血浆源源不断通过细管流进小姑娘身体里。

    突然四周摆放的闪闪发光的铁箱子长鸣出声,拓跋言只听有人惊叫:“病人呼吸停止了。”

    拓跋言措不及防间,浑身痛的像是骨头都捏碎了似的,只觉被塞进了什么狭窄的东西里,猛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