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章

皇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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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桥下的灯向着远处,一点一点顺着漂向远方,将水波也照得如白昼一般通明。

    明重谋与谢临十指交握,谢临不是个多话的人,她非必要的时候,是常常闭口不言的。而明重谋本是很喜欢说话的,但在这喧哗之处,他们二人却觅了这僻静之处,明重谋握住谢临手的时候,却忽觉心中满是平静,只想静静地感受这难得的静谧。

    不知两两站了多久,忽听远处有人大声道:“猜灯谜咧,猜到的,有小赠品供您选咧,各位瞧一瞧看一看咧!”这人嗓门奇大,满街的喧嚣声都被他一人盖住了。明重谋和谢临被这喝声打断思绪,也不由失笑,只好微微偏头,看那有什么灯谜。

    原来那是一处酒楼,刚开张不久,想着引来宾客,便趁着元宵时节,将那灯谜挂上,又赠些小礼物。他这一嗓子,倒真引来不少人在旁围着看,又指指点点。

    灯谜也不至于太难,围观者,有搔头想的,有灵机一动说出谜底的,那酒楼的店小二也仍然笑眯眯的,将放在一旁的赠品发出去,时不时来一句:“要多来咱的酒楼看看诶。”猜中灯谜的人也一一应了,不过倒没有立刻抬脚就走,仍然看店小二又接着新挂上的灯,看着灯谜使劲用脑想。

    “这样引宾客的法子,倒也新鲜。”谢临瞧着这元宵夜热闹,那酒楼上的宾客似也被这法子引得更加多了些,便忍不住感叹。

    明重谋并不是第一次出宫,对这灯谜也有那么几分了解,听谢临说了这么一句,便也笑道:“那我们也不如上去猜猜,让那店家也给我们多掏点东西。”

    他一手掌握天下,有什么没有,怎会贪平民百姓家那么一点东西?而不过是因为今夜元宵节,谢临在旁,便宁愿多享受一下两人在民间行走时,仿若布衣夫妻之间的生活。

    明重谋二人走上前于那酒楼门前站定,这时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围了好几层。这时新灯谜正好挂了上去,明重谋远远一见,见那灯上贴着四个字,“霸王别姬”,店小二道:“这个灯谜,恐怕非读书人所能猜得到的,诸位可得好好想想了。”

    读书人才能猜得到,那必然是看过的书或字了。许多没怎么读过书,只识得一点字的人,已经放弃了这个灯谜,低头沉思的,也只有那些衣冠楚楚,显然是读过书的人了。

    明重谋偏头看谢临,却见她只是抿唇淡笑,似乎已有答案,明重谋心下蓦地一急,心觉虽然对方学问稍大一些,却也不至于立刻便知晓谜底了,明重谋思忖对方已与自己相携,若自己能耐和对方相去甚远,又怎能算配得上她?

    明重谋心底不服气,又略作思索片刻,忽有所感,便扬声道:“霸王别姬,我已有谜底,即为古书‘楚辞离骚’。”这一句暗运了内劲,将声音远远送了出去,他们虽站得较远,那店小二立时便听清了,不由喜道:“正是如此,不知谜底何人所得?请出来一见。”

    谜面与谜底虽涵义颇深,可是却并不难懂,转瞬间,余下众人已恍然大悟,一时间有人叹息,有人惭愧,有人认为自己本也能猜中,却晚了一步,而深觉遗憾不已。

    明重谋侧头,见谢临仍然微微抿着唇,虽仍只是微笑,可眸中却溢出一些喜悦来,明重谋便觉心里有些热,便抓着她的衣袖,挤进了人群中,一会就到那店小二面前来。

    店小二见明重谋与谢临衣袍虽并不显眼,却气度不俗,不敢怠慢,笑呵呵一伸手,“这里灯谜猜中了,赠品也不算贵重,只一些小玩意儿,您请看了。”

    两人顺着他手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一个木箱子里堆得满满的,却也是些小玩意儿,虽看着有些金镯子翡翠首饰之类的,却只怕也并不贵重,明重谋看了看,便从其中选出一把扇子来,正要打开来瞧瞧,那店小二露出尴尬的神色来,“这把扇子怎地也混进去了?”他顿了顿,赔笑道,“这是掌柜的随街上买的,上面连一星半点的字儿也没有,您不如再选一选别的?”

    这元宵夜本是兴景,众人本就图着彩,图着红,没有图着这扇子上面全白的,看着白惨惨,不喜庆。那店小二见明重谋二人气度不俗,料想不是什么平凡人物,只想着若他们挑中一些颇为贵重的,便也由着他们,只怕这就是以后的贵客呢。没想到他们二人也不看贵的,只一拿,却拿了一把扇子,还是一把白惨惨连个字儿也没有的扇子,这不是晦气么。

    他之前疏忽了没发现,现在一看,却也心下一惊。

    明重谋打开扇子,果然上面一点字儿也没有,更甭提画了。无红无彩,确实不佳。他与谢临出门只为图着高兴,不想惹这烦闷,便眉头一皱,想把这扇子扔回去,却被谢临阻住。

    “也不过就是白,扇面倒是好的,你们掌柜的,还是颇识货的。”谢临把扇子接过来,向店小二道。

    店小二不知她所言何意,只得接着赔笑,连声应是。

    谢临又道:“店家可有笔墨?”

    “有,有。”店小二连忙招呼一旁酒楼的酒保,叫他帮忙取些笔墨来,那酒保尚还犹豫,店小二便低声呼喝道:“这两人来历不凡,得好生伺候着,你快点,去去就来。”那店小二这才赶紧低头进去,片刻之间,笔墨已取来。

    墨已是研好的,笔与水皆还是新的,可见店家用心。谢临微微一笑,提笔沾了墨,明重谋见状,一股莫大喜悦涌上心头,“你这是要亲笔写字作画?”

    谢临挑眉看他,“怎地?您觉得我的字画看不过眼么?”她斜睨着他,揶揄他,眉眼间却满是笑意。此时碍于旁边人多,一时不便叫“臣”,只能叫“我”。

    明重谋只觉心里一荡,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怎会看不过眼?丞相的字画,自然是好的。”他唯一拥有的,不过那许久之前,派人从尉迟正家中盗得,只剩漆黑一片的画,画中满是哀戚之意。

    而此时此扇,谢临亲自提笔,那却是两人情投意合之后的私相授受了。

    明重谋满心满眼皆是喜悦,谢临见状便明其意,只是好笑,也并不苛责,只是低头,将笔印于纸上。

    不多时,一幅田园图便映现在扇面上,柳树弯弯,草木森森,弯弯曲径中,一人缓缓走来,雾霭之中,依稀可见面目。那却是一个少年,眸如星,眉如刀,上善若水,身上并非玄色锦缎长袍,却气度雍容,面前似也无人,却依稀可见眸中饱含深情。

    谢临在旁题了零星小字,明重谋细细读来,却见那是: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字弯弯而起,洒脱飘然,苍劲而有力。一旁店小二见了,不由频频点头,“谜底是离骚,您以诗经之词书写,可谓相映得彰,这可是元宵之中的好彩头了。”

    离得近的,见那笔画工整,画不知何意,却显露不凡功底来,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随着那画展开,一点一点画尽,那少年模样,一点一点展现,一旁题字的诗中,道着说不尽的情意。明重谋倏地觉得,这凛冽寒风,似也过得不那么冷了,不知怎地,莫名从心底有些发热,浑身便暖了起来。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谢临写得极慢,尤其是这几个字,明重谋敏感的察觉到,她腕间些微的颤抖。

    书画成型,店小二长长呼了一口气,向谢临竖起拇指,“客官这画可谓意境道不尽,我虽然不懂这些,却也明白,这肯定是好画。”他刚说着,一旁酒保就在他耳语片刻,便又退了回去。

    店小二立刻面色一整,便嘻嘻笑道:“我家老爷刚才说,喜欢您这扇上的字画,您若愿意,可否割爱,我立刻向我家老爷禀报,将您这画买下来,老爷方才已言道,有钱好商量,只要您肯割爱。”

    谢临疑惑道:“你家老爷?”

    “客官您不知道,我们这些酒保小二掌柜,全是老爷雇下来的,自然全听老爷吩咐。老爷京中产业不少,财力客官自不必疑惑,只要您肯出的起价,我们老爷自然也掏得起钱。”他本以为这两人虽然似是贵客,但衣着毕竟并没有太过华丽,只怕对那银钱,也是动心的。

    不想此话刚出,明重谋便冷声拒绝,“这字画是她送给我的,我不肯割爱,你家掌柜的可以放弃了。”说着便扯着谢临,慢慢走远。

    店小二一怔,正要招手要留,却被一旁一人阻住,他以为是那酒保,便要叫他放手,却听那人沉声道:“某已说了不必去追,你且接着挂灯谜,让别人去猜,此事不用再理会了。”

    店小二听着声音熟悉,连忙一回头,便赶紧拜了拜,低声道:“老……”爷字还未出口,那人便阻住他。店小二无奈,只得又接着挂灯谜。

    夜色灯火之下,映照出那人的脸,却见他紧紧抿着唇,眉毛也紧紧地皱着,看着远去的两人,眸中颜色变幻,最后变成漆黑的深潭。

    灯火明晰,可见此人面目十分熟悉,竟是那兵部尚书尉迟正!

    此人平日公正严明,却也不想竟也置下产业。他平日里除了上朝,倒也鲜少出门,因此众人倒没有几个认出他来的。

    他只是冷冷淡淡地哼了一声,回身扶了帘子,便又回到酒楼之中。

    “这画你既画了,那便是我的,不可反悔。”明重谋看着手中画,越看越爱,真是爱不释手。

    谢临道:“臣既然为陛下画了,自然就是陛下的,陛下尽管拿去便是。”

    明重谋皱了皱眉,偏头瞧她,“怎地,你又这么说话?刚刚我听着那个‘我’字,很舒服,你倒不如再那样自称,”他凑近她,“我就讨厌你说的那个‘臣’字。”

    谢临摇头,“在那么多百姓面前,臣怎可自称‘臣’,这岂非暴露了陛下竟在宫外?这于陛下安危不妥,但是该说的话该做的事,臣不能忘却。”

    明重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两人走到一处人烟稍少之处,他终于忍不住,在谢临唇上吻了一吻,轻声道:“说,你喜欢我,喜欢多久了。”

    那画中的少年模样,虽然并未着皇子装束,他却一眼便看出来,那是少年的自己。

    他都不记得少年时候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可她却还记得。

    “容我想一想,”明重谋道,“那画上的我,只怕才十七八岁的年纪,那岂非**年前你就注意我了?还对我朝思暮想,这么多年,竟还记得。我自那以后,便逐渐易了容,再也没有让人看出我的面目是何模样。”

    说着说着,他忍不住笑,碰了碰她的额头,叹息了一声,“你竟还记得?”

    谢临见他这般亲昵,脸颊不禁有些热烫,偏头不看他的眼睛,也轻声道:“臣自当记得。臣曾作的那幅全抹了黑色的画之下,隐藏的便是您少年时的面目,又怎会不记得?”

    她隐藏了那么久,终于把这话吐了出来。方说出口,谢临却觉自己往日压在胸口中的重担,忽地散尽消失殆尽。这是她内心中的言语,自然无法平息。

    更久之前,她第一眼见到他,那影子便被印在心口之中,再也不能褪尽。十年之后今日所见,往昔萦绕在心头的影子,又怎会褪尽思念?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便只想着那诗经中的几句话。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莫大的喜悦淹没了他,明重谋笑着,却觉得眼中有那么一些热度,“绕了这么久,你果然并非对我无感。你却不提,我们浪费了多少时光。”

    只想着与你相处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慢慢吻上她的唇,在这元宵之夜的灯火之中,喧嚣之中,他们二人觅得一处僻静,只愿缠绵无尽,至光华褪尽,也不能休。

    春节过后不久,冬天过去,春天来临,万物复苏,冰雪消融。

    从冬天所见,瑞雪兆丰年,今年必定会有丰收。

    万兆皇帝认为,为庆今年之喜,便于春后月余,设围猎,朝中臣子,皆可于围猎中射取猎物,头筹者,加升一级,以庆今年之喜。

    众臣大喜,令一出,众臣便叩首,高呼万谢皇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