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皇帝父亲

迢迢碧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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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那个男人的准许!若没有他的准许,我甚至都查不到生身母亲的半点消息。我只能一次次踏足北宫的那个屋子,在那个屋子里寻找她存在过的痕迹。”

    “我时而就会想起她说过的话,有时是在梦里,有时是在寂静时,有时是在听见相似的声音时……那是比任何情话都要动听的话语,只一遍,就将她刻进了我心里。在我此后的人生里,我再也没听过比那更动人心扉的话。”

    坐在案牍前的高阳,面容依旧平静,话语间也不见哽咽,但她那光洁的面颊上,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正无声无息地划下,湿了衣襟。

    案牍前纪录着的男子似乎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心肠冷硬地像是不解风情的石头,他只看了眼突然停下的高阳,也不催促,也不出声,只顺手将桌案上的卷轴再拉开了点。

    当然,高阳也并不需要他任何安慰的举动,她的失神,似乎只是再一次回忆起了那个女子的话语,片刻过后,她便又开了口。

    “那天父皇的举动彻底吓到我了,好几日,我都战战兢兢不敢再与往日那般和他没大没小。这种疏远,又在我见到北宫空无一人的屋子后,成了愤怒。我和他冷战了。”说到这,高阳禁不住嗤笑的一声,“多么可笑啊,我竟然敢和天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人冷战,偏偏还成功让他服了软……”

    *

    “怎么回事?”甘露殿里挥笔书写的李世民阴沉着脸,头也不抬地出声道。

    手里提着鸟笼的小黄门赶紧进殿,背后的冷汗早就湿了衣衫,谁都知道这些时日皇帝的心情欠佳,伺候的人都不敢往上凑的。可这回,他看了看手里的鸟笼,心下直咬牙,是好是歹,就看这一回了!

    小黄门强笑着回道:“禀陛下,陛下要的金翅鸟在黄山捕得了几只,地方官派快马呈上来了。”

    “金翅鸟?”李世民执笔的手顿了顿,想了想,随后就落下了笔,抬头道,“是朕之前下令寻的?”

    “是。”李世民的反应让小黄门心下一定,连神色都自然了不少。他赶忙上前几步,举着鸟笼道:“这几只是黄山当地官员废了好大劲儿逮着又j□j好的,说不定就能哄着公主笑上一笑呢。”

    “哦?”李世民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献殷勤的小太监,只把人看得额角冒冷汗,才道:“你觉得这鸟能让公主开心?”

    “这……”小黄门咽了咽口水,干笑道,“这,这公主的心思奴才哪知道啊?”

    “嗯?”李世民的脸色又冷了。

    小黄门赶紧道:“若是陛下陪着公主玩耍一番,公主必能感觉到陛下的一片慈爱之心,自然也就开怀了。”

    李世民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沉吟了片刻,方才伸手接过了鸟笼,道:“走,去看看十七公主。”

    小黄门点头哈腰,应了是,只道自己这回算是赌赢了。

    可还没等小黄门乐上,李世民的銮驾才出甘露殿,就撞上了前来的魏征。

    魏征只扫了眼皇帝手里的鸟笼,心里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他当下上前拱手作揖,拦下了李世民的銮驾:“臣听说,陛下派人在黄山抓捕金翅鸟,专程派快马送入宫中,可有此事?”

    闻言,李世民提着鸟笼的手都僵了一僵:“确有此事。”

    魏征直起了腰,朗声道:“臣的十思书第一条便是‘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就是劝解皇上见到可欲的东西,能……”

    “魏征啊。”李世民有些不耐地摆了摆手,道,“是十七公主喜欢金翅鸟,这也不过是朕的一份爱女之心罢了。”

    “陛下,上有好者下必甚焉。”魏征急急道,“这可绝不是件小事啊!”

    李世民心里有些不耐,若是往日,魏征这番劝谏,李世民虽不自在,但大概也能听进去,可是近日里,高阳的事让他一度心烦气躁。她亲近李恪,得知生母之事后,甚至与皇后的关系也不见疏远,但就是不待见李世民。

    那个小丫头在发现玳姬不见的当天,气鼓鼓地冲进甘露殿询问李世民,紧接着,第二天开始,就再也没和他说上一句亲近的话。她这是鼓着气在和李世民冷战。偏偏李世民就吃这一套。恐怕所有人都不知道,就连李世民也才堪堪发现,龙之逆鳞,不是他们认为的玳姬,而是高阳。

    这一回,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能把人哄上一哄,魏征又来这一出!李世民心里的火气就开始往上涌了。

    一旁的小黄门眼见着李世民的脸色阴沉得可怕,急得是一个劲儿地给魏征打眼色。可偏偏魏征一脸耿直,目不斜视,小黄门的眼色都抛给瞎子看了。

    可是,就算李世民再不乐意,他也不能驳了魏征的谏言,像魏征这样的人,帝王越是不听劝,就越能体现出他们的正直忠心。李世民只得妥协道:“来人,让黄山送鸟的官员将这些鸟逐数送回!”

    他把手里的鸟笼往小黄门手里一扔,背着手就往回走。

    魏征有些惊讶地看了眼明显气恼非常的李世民,又看向了一脸苦涩的小黄门,轻声询问道:“陛下这是……?”

    “哎呦,我的魏大人啊!”手忙脚乱接着鸟笼的小黄门像死了爹娘一样哭丧着脸看向魏征,道,“您怎么就揪着这事儿不放呢?”

    他四下看了看,紧接着就凑过去,在魏征耳边轻声道:“十七公主和陛下闹别扭,陛下都十来天没开过颜了,就等着这个……”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鸟笼:“能让公主消消气呢。您怎么就……就……”

    魏征被他一说,倒也明白了,他眼珠子一转,指了指鸟笼,就道:“你偷偷给十七公主留下一对,剩下的送回去,下面有人问,就说死了。”

    小黄门眼睛一亮,接着迟疑道:“这合适吗?”

    “哎~”魏征指了指甘露殿,“这不正好全了陛下做慈父的一点爱心嘛!”

    御花园

    高阳正神色郁郁地坐在秋千上,李恪站在她后面给她推秋千,推了十几下也不见高阳出声,便是走到一边,和高阳坐到一起,叹气道:“高阳。”

    高阳被李恪挤到一边,让出大半个秋千,没好气地瞪了李恪一眼,道:“干嘛!”

    “呦,还有气力瞪我,说明也没什么问题嘛。”李恪玩笑地捏了捏高阳的鼻子,笑道。

    高阳扭着头把自己的鼻子拯救出来,撅着嘴就随手从一边花枝上扯了一朵花:“我就是有些难过。”

    “我知道你难过。”李恪点了点头,“但你做什么难过那么久?你才见过她两面。”他比划了两根手指,道:“两面!父皇都宠了你十二年了。你居然气这么久?”

    高阳怪异地看了李恪一眼,道:“他不让我见她,那是我母亲,亲生母亲!”

    李恪眨了眨眼,嘟囔道:“可在此之前,所有人都以为皇后娘娘是你母亲。你不也很亲近皇后娘娘吗?”

    “我当然亲近母后,她爱我。”高阳反驳道。

    “那父皇就不爱你?”李恪也奇怪了。

    一提到李世民,高阳就不高兴了:“那不一样。他关着我母亲,他说我母亲是疯子,明明她根本不疯,他不让我见她……现在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母亲去哪儿了?”

    李恪皱了眉头,对高阳不高兴的理由有些似懂非懂。

    高阳看到他脸上疑惑的表情,撇过了头,道:“那个女人,她很爱很爱我……她不疯,却被关着,被我父皇关着,关了十几年,以后可能也会继续被关着……”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花,道:“她犯了什么错,要永远见不到我?要永失自由?她不过是个母亲,而父皇,他已经是皇帝了!皇帝!这个世上最最尊贵的人,手握权柄!他简简单单一句话就能让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

    李恪被高阳说的心情也有些低落,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因为那个女人爱你,所以为着不能帮到她而愧疚,是不是?父皇的冷酷让你不能原谅,他只因为某个原因就不顾你的愿望,怎么也不放过你母亲……”

    他转过头,看向高阳,眼里有些点点的悲哀,道:“你气得其实只是,父皇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爱你,是不是?”

    高阳手里的花枝“咔嚓”一声折成了两段。下一刻,两滴晶莹的眼泪就落在了花瓣上,像是两滴滚圆的露珠。

    李恪爱怜地起身,蹲到了高阳面前。他从下往上看进高阳眼里,道:“他是皇帝啊,就算是我们的父亲,他也还是个皇帝啊……这些其实你都懂的,不是吗?”

    ——那么宠你的父皇事实上都不是那么爱你,那我们这些儿女,又算什么呢?李恪自己心里也苦涩地像是灌了无数的苦药汁。

    他伸手擦去了高阳脸颊上源源不断落下来的眼泪,道:“你比谁都看得清、心里堂亮,高阳,做人不要那么较真,会很苦……”

    ——感谢你,高阳,让我在今天也看明白了“父皇”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