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绝于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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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山胸口闷响,好似水桶跌落枯井。人在压抑的情绪中无法解脱,时间久了便会失去某些约束。

    他迎着风雪癫狂奔跑,如同发了疯的骆驼。骆驼性情温良,吃苦耐劳,历尽风沙为主人卖命。但发起癫来,即变成饮血恶魔,追杀主人千里之外,毁家灭门,为祸一方。

    服役生涯教给了沈青山特殊技能,却在千人一面的世界中无处施展。终于在今晚,身体里沉睡的东西被唤醒。

    他停住脚步,眼球上的血丝慢慢褪去。只感觉一阵凉意从头顶惯穿到脚底,理智随之恢复。

    黄毛倒在路边,身下一滩血迹,血已结冰,在路灯的光圈下闪闪发亮。

    沈青山追上了偷自行车的人,之后的事情他不太记得,或者不想记得。

    伸手试了试鼻息,沈青山瞳孔猛然缩紧,手指按在颈动脉,毫无反应。沈青山膝盖发软,咕咚跪倒在地,黄毛死了!!!

    沈青山坐了五分钟,弹簧般跳起。左右打量,风雪交加,长街泛着凛冽的苍白色,只有眼前一点紫红。

    他想抱起黄毛,抱了两下没抱动,人死之后格外沉重。只好在雪地里推行,一直推进路边排水沟。

    沈青山趴在地上,把浸满鲜血已然冻成冰渣的雪块胡乱扫进沟内,又将旁边的积雪填进去。直将黄毛埋得严丝合缝,丁点迹象看不出,才推着自行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

    土腥味混合着菜叶腐烂味。

    北方的冬季,苦寒无期。

    为了坚持到开春,会在土里挖窖,用于储存蔬菜和吃食。

    白菜堆上立了根蜡烛,烛火跳跃,将沈青山的影子按在墙上,鬼怪般扭曲张狂。他对面还有一人,双手生满冻疮,门牙少了一颗。此时正用生满冻疮的手和少了一颗的牙啃着萝卜。

    “心里美,又脆又甜。”豁牙子掰断萝卜,横切面像树木年轮,紫红水润。他递给沈青山一半:“吃两口,顺气。”

    沈青山见那紫红色,一阵反胃,摆手说不用。

    “咋?嫌我埋汰?”豁牙子把萝卜怼到沈青山嘴边,直愣愣地看着他。

    有求于人,忍着恶心接过萝卜,吃了一口,像吃毒药。

    “这就对了嘛,你的事我知道了。”豁牙子拿出传呼机,说:“老黑跟我通气了,你小子也不知道有没有那尿性,别到时候给我们掉链子。”他突然疑狐地撩了沈青山一眼:“不是说让你明天来找我,咋半夜就来了?这么着急?”

    沈青山在怀里掏出个信封,一把拍在豁牙子怀里:“我要多带个人去。”

    “咋?”豁牙子立刻警觉,手在军大衣里绷紧。衣服上支出个硬点,是枪!

    沈青山不迭堆起笑脸:“先别急眼,你听我说。多带个人,多个照应,我只身在国外心里没底。”

    豁牙子搓了搓那信封,薄薄一层。沈青山眼角抽搐,又掏出个信封拍在他怀里。

    “行啊。”豁牙子将信封揣起来,嘿嘿一笑:“人是你要带的,出了事你自己担着,我们不管。钱还是五万,多一分也没有。”

    “成。”沈青山点头。

    豁牙子拆了个烟盒,勾勾曲曲在上边写了两个号码,说:“到大连,打上边的,他送你走。到南韩,打下边的,他接你走。其他,就靠你自己了。”

    ……

    沈青山回到家,儿子已经睡下,被他冰凉的手掌从炕上捞起来,气得儿子哇哇大叫。沈青山说:“快起来穿衣服,爸带你去个地方。”

    “上哪?”儿子睡眼惺忪,缩着肩膀往炕头爬。沈青山抓住脚踝给他拽回来,顾头不顾腚地往身上套衣服。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沈青山说:“书包放下吧。”

    儿子晃了晃画着变形金刚的小书包,摇头道:“不能放,明天还得交作业。对了,爸,学费啥时候交?”

    沈青山眼一酸:“交,这就交。”

    父子二人来到屋外,天幕如墨,无星无月。只有满地积雪反出荧光,形同舞台。只不过这舞台大的吓人。

    沈青山手里提溜个“将军”锁,在门鼻子上比量半天,末了扔在地上,心想:“不用锁,我早晚回来。”

    谁知儿子弯腰捡起,咔嚓锁住大门,笑道:“爸,咋不锁门。”

    唉……

    沈青山重重叹了口气。

    ……

    医院里四下无声,走廊尽头散发幽幽灯光。

    儿子害怕,紧紧抓住沈青山的手。二人来到沈青山老婆的病房外,站在门口没进去。

    “儿啊,再看一眼你妈。”沈青山抱起儿子,让他从窗口向内望去。

    儿子张嘴要喊“妈”,结果被沈青山一把捂住,“妈”憋在了喉咙里。

    沈青山尝到了咸味,是泪水流过嘴唇。他用力扭过头,喃喃道:“老婆,对不起。”

    父子二人连夜坐火车赶到大连,途中儿子哭闹不休,沈青山对天发誓,很快就带他回去。这才止住儿子哭声,在沈青山怀中睡着了,眼毛湿漉漉的。

    沿海城市更显阴冷,风中带有湿气,咸腥而油腻,粘在皮肤上久久不散,凉意直入骨髓。沈青山怕儿子受寒,吃了热汤面,直到脑门发汗才找地方打电话。

    接头人话不多,满脸水锈,带他们去一座两层楼房。吃喝拉撒都在屋内,不许外出,三天后的凌晨,在海边登船。

    所有人关在鱼舱内,只在放饭时敞开一方光亮,阳光如铡刀,斜斜打在地面。途中有人身死,有人被船老大殴打,有人被轮.奸。沈青山拼了性命护住儿子,上船时38人,下船时8人。

    儿子问:“爸,这是什么地方?”

    沈青山说:“黄海。”

    “海是黄的吗?”

    “是红的!”

    多年后沈青山回忆,如果当时没有带走儿子,也许他会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

    四天后。

    弯月勾残云。

    渔船靠岸。病殃殃的八个人,躺着的时候比站着多,因为站不住。

    沈青山存留一丝清明,他四下打量,海浪如银蛇,拍岸而来,倒卷而去。此地不见一星灯火,知道被人卖了,这不是南韩,是海外孤岛。

    一辆绿头卡车在岸上接应,车旁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手提大棒,前方后圆,被攥得油光发亮。有人上车,他先照那人后背抡一棒,打得那人趴地上半天起不来,才一挥手让同伙给抬到车上。

    这道道沈青山有耳闻,老祖宗称“杀威棒”!

    这八人早已丢了半条命,浑浑噩噩,神志不清。有人一指方向,便跟着去了。

    到沈青山的时候,硬着脖子挨了一棒。赶紧抱住儿子,祈求道:“他还是个孩子,受不起这一棒,要打坏人的。”

    提棒的人眼一横,说话时候满嘴酒臭:“瓜娃子,我晓得啦。不打背,打屁股,这一棒谁也逃不开。”

    谁知儿子倒是硬气:“屁股也不能打,你凭什么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