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之后的安慰

江陵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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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流萤一时眼就酸了,看着婆婆彭氏那张与贺兰有些相似的脸,哭了起来:“阿娘!”

    彭氏就坐在床边,公主便扑在她怀里,像个小女孩一样的哭。

    她叫的是彭氏,可心里想着的是另一张面孔的傅氏。

    这一声“阿娘”勾起了四周妇人们许多愁肠,似乎更像是一个新作人妇的少女失了孩子,和娘家妈哭诉的样子。

    这个年代卫生水平差,几乎每家每户都失去过一个或几个孩子,流产、夭折,在大多数妇女心中都留下过沉痛的伤。

    来看公主的,自然都是有善意的人,于是就更不会苛责什么,说的也全是安慰,并且这些深谙世故的上流社会妇女们也很有水平:“殿下此刻但宽心,养好了身子才是正经。”都没提孩子半个字。

    彭氏也实在是个好婆婆了,得知儿媳没了孩子,心里难受至极,却也只是哀叹了声,然后就过来照看。

    儿子已经二十五岁了,在封建时代,权贵家的公子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能有好几个了。贺兰致行还是长孙,下面弟弟们都已经生子了,彭氏也是有些着急的。

    如果是一般的婆婆,家里是这么个状况,偏偏儿媳有了孩子还掉了,定是要埋怨的,无论儿媳是不是公主,臣子能不能怨君,当面不能说,背后却也是有意见的。即便这位儿媳做了再多再大的好事,救了全城的百姓,可使他们家断了香火……这种事在封建时代是无可原谅的。

    彭氏是有些怨气的,然而身边都是因公主做了好事而劝慰她这个婆婆的人,又想到儿媳虽然无所出,可到底成亲也只一年,又都年轻。平日里她这个公主媳妇对夫家照顾也是良多,实在没什么可挑剔。

    此刻,秦流萤一见了婆母即是一副出嫁女儿见了娘家妈样子,道不尽的委屈,道不尽的酸楚,这样的小女儿样子让有女儿的彭氏看了也心疼。

    最后那点芥蒂也谈不上了,拍拍儿媳背,“殿下还年轻,养好了身子要紧。”

    秦流萤是真的愧疚了,“总是我对不起他。”

    她这样说,彭氏即便真这样想,也不敢这样回,安慰道,“这谈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这是你的孩子,哪个当娘的心里不疼呢。”

    这话一说,秦流萤就哭得更伤心了。一想到自己以前任性地说着不要孩子的话,更觉得是自己害了这个孩子。

    周围的妇人心里都不是滋味,却也明白在人失去孩子的时候,是如何用语言安慰都显得苍白的。

    一时也只能退出去了,无论如何大人还在,那保重好身体以后再生一个也就是了。这话虽然听来冷酷,却也是最真的道理了。

    彭氏却留了下来,这公主府里总要有人打点,公主身子受损也要补回来,实在需要劳动这位夫人的地方很多。

    每天管着上下的家务,应付成批来探望公主的人士,还要熬着补品照顾儿媳,实在是出了很多力。

    而这时候,失去了孩子的秦流萤精神状况却很糟糕。

    妻子失去了孩子,最好的安慰者贺兰却不在身边。并不是他冷酷无情,而是自那天后,南朝的军队又接连受了十日的围堵。心里焦急如焚,也同样难过痛苦,于是这份痛苦就更化作仇恨加诸到敌人头上。

    秦流萤虽明白如此,心里却并不好过,颇有点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意思在。

    人的心理有一个映射机制:即,我爱你,却会映射为你爱我;我讨厌你,就映射为你讨厌我。

    比如学生讨厌某个老师,却总会觉得是这个老师针对他;美国一女记者突然向州长质问,为什么暗恋她却遮遮掩掩。其实,都是一种心理的映射。

    秦流萤这时候的状况很差,在这个时代也没有心理医师对这种创伤后心理疾病进行干预,以至于她就有些忧郁,却还没到神经病的程度——因挫折而短暂的心理不健康,这样的经历在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或多或少体验过。

    总之,秦流萤心中对贺兰有些愧疚,这种自我的愧疚“我认为自己对不起他”就映射为“他认为我对不起他”。虽然一边又理智地知道,贺兰并不会责怪她,然而这样的幻想一直和理智做着斗争。

    这样的忧虑直到事后丈夫一连几天没回家,发展地更深了。

    其实贺兰致行不回家也是正常的,在公主出了意外后,萧清岩集团迅速封闭了公主的消息,以免动摇军心。接下来就是一连多日闭不了眼的护城战,男人们都是几天几夜没睡,高度压力下应战的。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也就是这几日久攻不下,金军也乏倦了,贺兰致行派去向老上司云南节度使求援的援军也到了,而另一边,辽国也派了兵过来了。

    一直敌对的辽国西路也正受到金人骚扰。辽人的祖籍还在那一片呢,祖上陵墓龙兴之地,岂能被侵扰呢?皇上往后祭个祖,还要上外国签证,这块土地绝对不能给,完全就怒了!

    萧清岩也就是趁这么个时候就和辽人和解了,还互为同盟国,这种同盟国的关系自然很虚伪,也只不过是因为之前两国开战,如今为了共同的敌人暂时停战罢了,却实在没任何道义可言。

    这时候辽国见南朝抵抗顽强,后援力量也到了,作为盟军,那也就过来晃悠圈做场面吧。

    金军一看,南朝帝都城池坚固,军民一心,后面支援力量不断,也怕了,这块骨头不好啃,就撤兵了。

    当时金兵南下如入无人之地,如今要撤退可就没那么容易了,魏军在后面痛打落水狗,顺带狠狠地复仇。

    外面的形势就是这样,秦流萤自然是在小产后几天没见丈夫,本来就觉得自己作死了孩子,这下愧意更甚。相由心生,心里不好过,外貌也犹如草木枯槁。

    来看秦流萤的妇人们都被吓到了,不少关系好的背后抹了眼泪,这公主太瘦了,肥大的冬装她穿着像袖子里能穿风,看得人就寒掺。

    秦公主往日是一款艳丽雍容的美人,和弱柳扶风的病美人无缘,平日看着也觉不是以“瘦弱”,“娇小”博人喜爱的,这会儿身形更显得萧索了。

    支在床上,秦流萤体虚无力地问候这些来看她的贵妇们,“辛苦你们跑一趟了。”

    后排的妇人们都看不过眼,默默哭了,心想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

    都是干着急,想劝又怕劝了更坏。

    公主的乳母客氏是最担心的,然而身份有别,她有话也不能说,只盼着有人能劝得住。

    可有资格劝,又劝得动的,这会儿都不在,真让人伤神了。

    等贵妇们陆续告辞了,总算不负客氏所望,有个年轻少妇留下了,竟也不遵礼仪,直接上前对秦流萤质问,“殿下今日这幅模样是做给谁看的?”

    秦流萤一向伶牙俐齿,这会儿竟然反应迟钝,“你是……”

    站在她面前的是王顾雅,王皇后娘家的女孩,名义上还是表姐妹,少时也曾为闺蜜。后来却因王国舅之事,秦流萤和王家的关系双方都避而不见,并不是因为仇恨,而是双方都无法完全放下那件事。

    因王国舅之死,王家的势力大不如前,早起不到了皇帝需要的牵制其他势力的目的,自然,这颗棋子被抛弃后,王家就更不好了。

    也就是在家族走下坡路的这个阶段,王顾雅被许了门亲事,自然不如曾经预计的理想。然而,她这么一个宝姐姐性格的女子倒也随遇而安。

    此刻,王顾雅就这么质问公主,“你这样子是做给谁看的?”

    “我……”

    “你丈夫可有对不住你了,还是你婆婆嫌弃你了?”

    秦流萤有些气恼,“你何必挑拨……”

    王顾雅即反问,“既然你丈夫也待你好,你婆婆也不嫌弃你,你做这个样子给谁看了?”

    她这迅雷般抛下的质问反问,让如今思路运作缓慢的秦流萤无言以对。

    然后王顾雅上前,指着这府上仍然井然有序的秩序,器物齐整,奴婢知礼,说道,“你看看这府上,你婆婆待你多好,你这一休养,都是你婆婆上上下下给打点的,谁家的婆婆能做到如此呢?”

    儿媳掉了孩子,婆母不怪责,还像娘家一样地服侍小月子,秦流萤自忖,彭氏真的是难得一见的封建好婆婆了。

    “阿娘确是待我不错,”秦流萤实事求是地说道,“她帮衬我这府里,就算是我平日惯管着这些内务,也及不上她这几日做的。”

    这句不是虚捧,秦流萤刚嫁人那会儿根本不知道如何打理家务,专业不对口,她根本就是个现学现卖的,并且还是那种一边学一边鄙夷家庭妇女的心理。

    如今想来,她确实没做好一个贤惠的主妇,既不能当好家,甚至有了孩子还折腾掉了,在女性的一途上她无疑是个惨败者。

    王顾雅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这公主又陷入了自责的情绪,也很自然,懊恼后悔的人一般都爱钻牛角尖。

    她自然要把人思绪重新拉回来,抛下质问,“既然你婆婆待你不错,那你为什么要让她背了骂名?她哪里对不住你了?”

    秦流萤有些懵,“什么骂名?”

    王顾雅便道,“你做了那么些为国为民的好事,大家自然敬重你爱戴你,你出了这样的事,难道大伙都坐视不理了?未免也太小瞧人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好自然会得感念。”

    秦流萤有些默然,“我本无意于此。”

    “你虽无意如此,如今众人即是这样看的。你出了这事,众人自然是惋惜的,甚至也希望你婆家去‘谅解’,”王顾雅就这么说出了冷酷的人情世故,“否则,天下人都会觉得你婆家苛刻。”

    “这……”秦流萤一下就急了,“怎么会这样?”

    是了,如果她这样的事发生在京城随意的一个小媳妇身上,婆家问责了不但是正理,街坊们都会觉得这小媳妇冒失不自重;可如果在“为国为民”的镇国公主身上发生,还是因为鼓舞三军才发生了意外,这时候婆家再问责,所有人都会觉得不近人情。

    王顾雅下了一个结论,“你这是在逼迫你婆母!”

    秦流萤一下就失了神,“我……”

    “你要不是这样想的,那自快点振作起来,”王顾雅也不愿苛责一个刚失去孩子的女人,尤其秦流萤的精神状态是这样差,“你想想,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谁说过你不好了?你丈夫不怪你,你婆母体谅你照顾你,殿下,你毕竟还年轻,有什么是能看不开的?”

    她这么说完,秦流萤抽泣了起来,继而大声地哭嚎起来,毫无形象可言。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等王顾雅出来后却对人们说道,“无碍了。”

    至少泪痕满面的脸孔,却已经有了一丝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