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顾盼盈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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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国勋贵中,一向以四大异姓王府为首,其中尤以至今仍袭王爵北静郡王府为尊。除去皇室宗亲,满朝诰命中尊贵自然也是北静王府太妃并王妃了。

    正经论起来,北静王太妃出身并不算高,不过将军之女,只是当年老王爷八字太硬,连着克死了四位侯门闺秀,满京城寻了一圈只有她八字压得住,才就此聘了来,后来果然平安养下一子,还熬死了老王爷,如今风风光光做了老封君。

    也就是为着这个出身,北静郡王府里这二三十年多出了许多事端。

    北静郡王一系虽然与国同长十分尊贵,往上数几代王妃为倒都还算和善,当初既然是高僧批了命说这位太妃合适,上头两层婆婆也就把太妃当自家,既没有多么亲热,可也没有丝毫刻薄慢待,下们也都恭敬,横竖大规矩就那儿摆着,大家不过依礼而行。

    可是这位太妃还是攒了一肚子怨气。她出身上差了些,心思难免就重,旁还没觉得把她怎么着了,甚至话里说都不是她,她却总觉得是别含沙射影,瞧不起她小户家出身。

    两层婆婆也就罢了,天底下对媳妇真心疼爱婆婆原本就不多,她默念多年媳妇熬成婆也没有多记恨哪一个。可北静郡王府里还有一位常客,就是嫁到曾家二房老郡主。算起来,太妃得叫郡主一声姑母。

    老郡主出嫁前是王府里掌上明珠,出嫁后府里也是当家作主,很受婆婆大嫂照顾小儿媳妇,对着个晚辈说话行事难免不够体贴意,这也是出身高贵女常有毛病,遇到心宽,不过一笑置之,都是些鸡毛蒜皮一言半语事儿,多记一日都不值当。

    可惜太妃就记住了,牢牢记了二十多年。这份不满和愤懑是老王爷越过她,为独子水溶定下了老郡主嫡孙女之时达到了顶峰。过门那么多年,太妃一辈子都贤良淑德,就违逆了老王爷那么一次,夫妻两个大吵一架,半个月多连句话都没说。

    虽说后来到底还是老王爷强势,拿了儿子婚事主意,可太妃是水溶生母,占了孝道大义,老王爷孝期一过就把儿子后院塞了个满满当当,其中有一位与王妃姓氏相同江南盐商曾家女儿,让下们每每都颇觉为难,吃不准如何称呼。今年正旦还放出话去,说王府子孙不旺,要再选聘良家妾开枝散叶。

    好水溶很是爱重自幼相识一并玩耍曾王妃,长子次子长女都是曾王妃所出,有时要是老王妃逼得狠了,他干脆就病上一病,到时候大被一蒙,任姬妾们哭去。太妃不能拿绳子捆了儿子送去侍妾们屋子里,只好三不五时让自己心腹们大肆赏赐侍妾,格外勉励几个还能得水溶另眼相看,允诺一有子嗣就请封侧妃,不知道,还以为王府里侍妾们多么得脸。

    老郡主自然大怒,险些打上门去,还是曾王妃劝住了。如今她子嗣上儿女双全,夫妻间互敬互爱,哪里能一点事情都不让老太妃做了?老了,总要有些事情做,王府管家权是老王爷世时,由故去太婆婆越过太妃直接递到曾王妃手里,又有长辈遗命,又有多年经营,太妃想收也收不回去,要是连些逗乐事儿都不让太妃做,那太妃愈发该寻思别了。

    况且曾王妃还真不怕太妃手段。那样糊涂儿,舍真情就假意,有甚可怕?当年老郡主能得罪了太妃,不过是因为说话直白,可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指点于她,一片真心被嫌。反倒是荣国府史老太君,未出阁时就善于拉拢心,一看太妃被北静郡王府聘了去,就凑上来做了嫡亲姐妹,成日不是下帖子游园就是一道作诗,还真就有傻子掏心掏肺拿家当亲亲姊妹。

    就连昔年忠靖侯府那什么枕霞阁闺秀落水一事,四王八公数得上女眷都,多少太太奶奶姑娘们冷眼瞧着,事后都疏远顾忌着史老太君,只有自家这位太妃还真当家是为了救自己才额头落了疤,感激到如今。

    如果不是明白水溶心里对这个寡母感情十分深厚,曾王妃还有千万般手段等着使呢。

    不论各心里如何想,太妃大寿还是孝子贤媳操持下大操大办起来,这一日宴就是皇亲国戚开国勋贵并高官显贵们,以王府花园为界,外面宴官客,里面宴堂客。

    官客里,几位皇子殿下都是由长子代父前来,皇孙们年纪不大,气势却是足足,六个加上一个义忠郡王楚熙七坐了上首一桌。东平、西宁、南安三家往下则都是当家老爷带着嫡亲子侄们亲至,给足了北静郡王府面子。

    男们吃酒看戏聊家国大事,自有男们热闹,内里女眷们之间,则是另外一番情景。

    几位皇子妃都没有亲至,辈分高南安王太妃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也没到,场辈分高地位尊贵就是北静王太妃,她又是今日老寿星,自然而然端坐主位受了一屋子各家小辈们礼,保养得宜白胖面庞上满是慈爱笑意。

    这次京中各家闺秀到也齐全。四王八公十二家不消说,文官里来也不少,地位高当推曾家几位姑娘。论起亲戚关系来,曾家来三位嫡出姑娘都是曾王妃堂妹,与王府算是近亲了。

    可是这是太妃院子,使唤都是太妃得用奴才,与北静太妃为亲厚荣国府史老太君三个孙女儿并忠靖侯史家大姑娘史湘云坐了曾家姑娘上首不说,另外还有一个大家瞧着都眼生姑娘也排了前头。

    曾二姑娘与年纪小些曾五姑娘悄悄看了看她们大姐姐,已经与林崖说定亲事曾大姑娘,发觉大姐姐与太太奶奶那一堆里都被排了贾家女眷并一个眼生妇下首伯母婶娘们都是一脸淡然,便也低眉敛目,乖巧坐好。

    曾家淡然处之,没有流露出丝毫意与不满,旁窥视目光却一时一刻也离不开她们。

    随贾家随来眼生妇姑娘就是薛家母女。

    以薛家身份,江南或者其他外埠还能用金陵四大家名头,扯其他三家虎皮吓唬,到了这天下首善之地,豪门云集,她们自己是连北静王府帖子都接不到,这次能来完全是借了贾家一门两公并王子腾这个经营节度使天子重臣面子。

    ——甚至连王子腾面子都是她们自己硬扯上。王子腾本嫌弃这个妹妹脑子尤其不好使,儿女又都不争气,北静王太妃寿宴,他并不想薛家母女出现。

    薛家能来,一个是王夫要拉拔妹妹和外甥女,一个是贾母对林家接这门亲心下不满,有意顺水推舟,想借北静王太妃手给曾家个大大没脸。

    北静王太妃也确实没有辜负贾母期望,单看今日座次安排就能看得出来。

    京城中曾王妃那样贤孝名声,曾家作为正经王妃娘家,怎么也该捞个上座,可现瞧瞧,史家、贾家、王家都曾家上头,连个地缝儿里钻出来破败薛家都抢到头里去了。行事如此小家子气,再看看旁侍立曾王妃那脸上丝毫没有变过温柔恭顺,令众不禁心里慨叹还是故去先太妃看准,心里明白谁才能当家理事。

    太太奶奶里面消息灵通,进屋这么久早就打听出了薛家母女身份,心里又添一层鄙夷。

    偏偏北静王太妃还自以为得计,这会儿应付完场面话,就又对史湘云和薛宝钗两个招了招手,叫她们俩到身边坐,一手搂了一个细细说话,无非是问些平日家都做些什么玩些什么等等小事,但这么多姑娘里单独被太妃拉着说话,那无疑是极大体面。

    史湘云还好些,她就算父母双亡由叔叔婶婶抚养,那也是名正言顺不容置疑史家大姑娘、侯门嫡女,类似场面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北静王太妃这还不算什么,南安王太妃见了她才是真亲热呢,是以还是该笑笑该说说,俏皮活泼,旁看她也没什么。

    薛宝钗就差了一些。她今日明显是着意装扮过,平日府里那套王夫夸了又夸素雅沉稳不爱花儿朵儿这会儿都先放下了,一身蜜色掐腰百花如意纹交领褂配藕荷色撒金水纹萱草八幅长裙,头上一根紫色琉璃钗上嵌着东珠团花,愈发衬得她肌骨丰莹、肤白胜雪,加上她脸上始终带了三分端庄浅笑,初时倒也叫暗暗打量她太太奶奶们心里点了点头。

    可是时间久了,无论太妃与史湘云说了些什么,她总是那一副模样,偶尔附和两句,便有暗笑说她该不会是对着镜子练了许久,只会这么个模样吧。这话虽然有些刻薄,可是十几岁小姑娘,花朵儿一般年纪就端着架子跟个妇似,确实无趣呆板了些。

    加上太妃与史湘云偶然议论起太妃这儿与南安王太妃处茶,薛宝钗说话很有几分卖弄嫌弃,诸瞧她便觉得十分上不得高台盘。

    话儿还是太妃随兴说出口,原本也没有与南安王太妃较劲比高低意思,不过是老家兴致上来了逗弄逗弄喜爱晚辈,要史湘云评论几句而已。一般这种问题,撒个娇或者说都好都爱也就混过去了,大家一笑。偏偏薛宝钗接,北静郡王府待客爱用上好毛尖儿,南安王府偏好武夷大红袍,这些细枝末节薛宝钗向来意很,到京这些日子没少打听,这会儿竟然就端庄高雅把毛尖儿和大红袍品评了一番。

    她自以为说极好极有见识十分体面,殊不知一屋子高门女眷瞧瞧看看,面上把她夸奖花儿一样,说薛太太教养好闺女,其实肚皮都要笑破了。

    这是把大家都当成了什么都不懂,还要她个毛丫头来教导指点傻子不成?竟然还说什么价比千金,这些家里吃穿用度,随便挑一样出来就是千金,真是脱不了商习气。

    有那知道多些,眼珠子就转向了温柔沉默曾大姑娘。曾大姑娘衣裳首饰都不过是京中今年时兴款式,除了头上一根品质不凡羊脂玉簪子外并无什么十分稀罕特别之物。但就是这样都穿花色款式,才显出曾大姑娘果然气质出众,教养极好,单是那样含笑坐着,端庄中自然流露出从容镇定就比仿佛紧绷着薛宝钗强上许多。

    再闲不住,就默默比对起了曾贾两家姑娘。贾家也好,曾家也罢,今儿来都是三位姑娘。两家姑娘出门,衣裳首饰也都是姊妹们一模一样,这也是大家大族规矩。

    但是细想想,便能觉出贾家不规矩。

    曾家不论几房,今天来都是曾侍郎嫡子名下嫡出姑娘,嫡出嫡出,一模一样本就理所应当,只有曾大姑娘头上多了一只羊脂玉簪,那也是她嫡长孙女理所当然比妹妹们多出来一份首饰。

    贾家这边情形却与曾家不同。说是三姊妹,贾二姑娘贾三姑娘是庶出,贾四姑娘却是嫡出,宁国公府当家老爷同母妹,便是衣裳一样,首饰上也该有些区分才是。何况贾四姑娘还是史老太君以宁国公府没有妥当为由抱过去教养,历来这帮别养姑娘,面子上就要比自家孩子尊贵才能显出贤良慈爱来,哪里能让家嫡女外头还跟自家庶女一样呢?

    莫不是欺负家宁国公府爷们不明白后宅女道道,珍大奶奶又是个继室脾气软拿不起吧?

    太太奶奶们想到这儿,再看看上头倚老卖老与北静王太妃说些子孙经史老太君,颇有些促狭暗暗撇嘴儿。

    满场眼神乱飞,就算姑娘们稚嫩些不晓得,今日来拜寿曾家三位太太、荣国府邢王二位夫并琏二奶奶王熙凤、薛太太王氏都是后宅里精子,当然觉出众眼耳神意都她们几家身上。

    曾家太太们倒不是很意,实是自从曾侍郎入阁板上钉钉,曾家女眷外行走时便受多了这种打量。加上她们今日过来也不是为了博哪个青眼给哪位姑娘造势而来,不过是奉老太爷老太太命来给隔房姑奶奶撑面子,无所求自然加不乎。

    贾家薛家几位就不一样了。

    王夫从一落座就盯上了三位曾太太,想要从她们脸上瞧出哪怕一眨眼工夫不妥当,也能顺顺心气,偏偏几位曾太太就跟从来没听过几家见得龌龊似,对她们就跟对别没有区别,十分温和有礼。薛姨妈为着林家,则是隔着席面自以为不动声色把曾大姑娘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心里不爽。

    王夫忍了许久,几次给王熙凤打得眼色都被席面就她们旁边王二太太有意无意挡了过去,末了到底没沉住气,笑着同曾大太太说起了话。

    “说起来,还没有恭喜贵府大姑娘得了门好亲事。”王夫并不是十分善于言辞,她知道自己斤两,也没有图谋一上来就把曾大太太噎个半死,而是状似闲聊一般提起了话头。

    一旁王二太太闻弦歌而知雅意。她虽然不愿意让王熙凤给王夫当枪使,这点小忙还是愿意,随即接口笑道:“嫡长子配嫡长女,姑苏林家配余姚曾家,这样门当户对好亲事确实该饮一杯。”

    欲抑必定先扬。林家嫡长子到底什么来路谁不知道,先把他捧得高高,才好打脸。

    何况都是为母,这样一门亲事,王二太太就不信曾大太太是心甘情愿。还不是外头男们那些家国大事考量,牛不喝水也强按头了,白瞎一个这样出众女儿。

    曾大太太还没开口,因为自家老爷一力促成此事而落了婆婆大嫂许多埋怨曾三太太就一脸不以为然把话截了:“王二太太这话可不对,咱们这样家,儿女亲事要看门第出身不假,可看门第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门第出身好家,子孙往往教养也好?要是个浪荡糊涂种子,还能为了门第嫁娶不成?自然还是要挑,好才能许。”

    增大太太心里再觉得这门亲事委屈了自己心头肉,外面那也不能下了自家面子,十分赞同对三弟妹点了点头:“很是,有那等好,咱们只求女儿们一生安乐,就是下嫁又如何?但也要替孩子们张目,免得鱼目混珠。”

    说起来曾家妯娌也觉得贾王两家着实逗得很。要是别家来说,她们妯娌自然少不得气闷,这两家可是不怕。贾家王家谁没求娶过她们家女儿?她们老太太也好,二房郡主老封君也好,那可是一丝面儿都没给。

    们来讽刺老太爷挑姑爷出身乡野,们家门第就高贵了?子孙就出息了?们家还看不上呢。明明白白说给们听,们来提小子一个就是那门第出身好家里教出来糊涂种子浪荡货,一个就是那自己没甚大出息根本不值得他们曾家女儿下嫁。

    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酸夯货,净出来丢现眼。

    王夫和王二太太都碰了软钉子,自己心知肚明事儿又不能真正吵嚷出来,憋着气没法再提,薛姨妈倒是有心说说林家小子有多顽劣,可今日席上哪里有她说话地儿?再说骂了林崖是小,再被牙尖嘴利刻薄把她宝贝薛蟠攀扯出来嚼舌根就不妙了。

    这边暂时偃旗息鼓,外面听墙根儿就不乐意了。

    这就完事儿了?内宅妇果然不干脆!

    想他堂堂义忠郡王,连嫡亲侄儿都丢了席面上,就为了来听听曾家一系与劳什子金陵四大家群战,结果半晌就这么没滋没味两句,都没个气要出去换衣裳撒性子,真是无趣。

    楚熙又皱眉头又叹气,倒弄得有心说他几句水溶都没了话,只能扯楚容华长子楚煦当引子:“这当哥哥委实不像话,楚煦一个那儿,不被其它几个吃了就是他好本事。”

    谁知楚熙头都被抬,利利索索一句就噎了回去:“这当王爷才是不像话,家里比那儿好点儿有限。去抱玉侧妃,三叔都说哪个都是宠不如宠江南曾家。”

    玉侧妃这称号还是楚熙编排。此女就是江南盐商曾家女儿,闺名玲玉,因为姓氏犯了王妃忌讳,玲字又犯了当今正宠爱贵名讳,称玉姑娘。曾家是投了林家,楚熙他们只当楚容华也想拉拢林家,故而楚容华有次酒后打趣水溶,说横竖都要宠个顺顺太妃心意,不如宠这个家里有钱又老实,他们也没多想。因为对于这些男来说,侍妾里特别提拔哪一个,真不是什么大事。

    水溶想起家里糟心事儿就只有苦笑,楚熙嘴巴还不停:“这算什么,再不会有说宠妾灭妻,没看玲心苑、珑思阁都盖起来了……”

    后面话没说下去,却是水溶吓得脸色惨白,把楚熙嘴捂住了。

    玲心苑、珑思阁都是当今为甄家进上两位美修建宫苑,内中都嵌着佳之名以示恩宠,这事儿皆知,只是楚熙这样语气,被听到了可是大不敬。

    水溶为是谨慎,就是自己家里,那也不能让楚熙说完。

    楚熙明白水溶性子,当即翻了个白眼。他因为天生身份,被硬生生架到火上去烤,只是谁想当劳什子皇太孙谁去当,他是不想。平生所愿不过是有个待见他皇叔承继大位,他能安心吃好茶、看百家戏而已。

    说话何必太累心?他好祖父知道他是什么不堪造就朽木性子,才能放心。

    水溶还要再劝楚熙两句,王府里大太监却白着一张脸到了。

    “宫里招两位王爷过去呢,”为着今日寿宴,大太监原本是一身喜气,只是这会儿都不见了:“戴公公徒弟传话,贞静公主没了,蛮子大军,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呀嘛嘿哟~必须碎懒觉~嘿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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