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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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过得很,转眼期末考就结束了。这次陈远鸣没再跟那群垃圾干上,而是集中精力突击了几天课本,如今他已经不是那个满脑子只有无谓自尊少年,这个世界本来就没什么公平,不想被人歧视,就要拿出点让人无法轻看东西。

    答完后一张试卷,再认真检查两遍后,他终于呼出口气,缴卷走出了考场。期末考结束后是两天休假,供老师们阅卷评分。跟协助批卷优等生责任向来无缘,陈远鸣就早早开始了自己寒假预热。

    这两天学习之余,他全部心神都放了对于记忆整理和梳理上。如今虽然接受了自己还魂尸身份,但是脑中记忆太过繁杂,重要是,陈远鸣无法确定脑中东西是否准确真实。这年头书报亭还是稀罕物,报刊、杂志稀缺注定了直送订阅销售模式,找不到可以查阅报纸,家里没有电视,连收音机都被管制无法准时收听闻,想要把脑海中记忆和现实对上可不容易。没有依凭情况下,他宁肯多花些时间放筹备上。

    考完试第二天一大早,没跟任何人打招呼,陈远鸣揣上钥匙和辛苦攒下两块钱,走出了家门。

    今年冬天还没下过雪,整个城市看起来都灰蒙蒙,市里主干道目前只有单车道,一半马路上走都是自行车,偶尔有一辆拖着电缆公交车懒洋洋驶过。路边3、4层住宅楼都还崭明亮,估计都是近两年才建起。l市也算是中西部有名重工业城市,除了轴承厂外,拖厂、钢厂、铜加工厂之类厂矿也都挤市区周围,国有大型企业还未曾没落9年代初,这个城市还焕发着一股子冲劲和堂皇骄傲气息。

    但是对于陈远鸣而言,这座城市却是陌生。他另一段人生里,初中毕业后成绩并不理想,后没有上高中而是选择就读于厂里职高,两年半工半读后直接通过关系进了厂里工作,然而94年正赶上市场经济体制改革,其后几年厂里效益江河日下,工作不到一年他就毅然辞职走上了北漂道路,之后辗转北上广,搬过砖头、开过大车、中关村里卖过电脑,3、4年股市大涨大落时开始研究股票,为此还专门考了个夜校,5年1点大底前后入市,折腾了两年才闯出些名堂。

    他那段人生里,前半是压抑苦闷,后半则颠沛流离,根本无暇仔细观察自己身旁发生变化。如今用全然陌生眼光观察这个城市,他才发现自己对家乡印象少到可怜,只剩下了青春期那段儿对零食刻骨铭心。叹了口气,陈远鸣转头离开了还没搬迁,门口也没有报刊栏存市政府大院,向几站外广州市场走去。

    1991年l市刚刚迎来第一波开发热潮,离人民公园不远处兴建了一条商业街,还起名叫“广州市场”。只是现广州市场还没有后世配套设施,青年文化宫还没盖好,华书店和小吃一条街也不见踪影。只有一栋三层高钢筋混凝土大楼,鹤立鸡群矗立一片空地正中。自从8年代后期电视票、布票之类票券消失后,商场也渐渐开始有了人气。

    走进了百货大楼门厅,陈远鸣打量着面前景象,那时建筑结构跟后世还相差甚远,一楼也不是化妆品、珠宝专柜,而是各式生活用品,死板陈列货架上。站柜台后营业员们还保持着供销社时代傲慢,只是瞥了眼一身穷酸样少年,就扭脸继续和身边人唠起嗑。

    陈远鸣也没搭理她们,沿着货架一排排仔细端详起来。前排是热门学习用品专柜,书包、铅笔盒、卡通造型橡皮和本子,价格十分不讨喜,但是班里同学可谓人手一份。再靠后点是表类专柜,一排挂钟大大咧咧悬墙壁上,每一只都擦光鲜闪亮,虽然一眼就能看出外壳是塑料制品。柜台里放则是手表,一半是各式各样电子表,另一半则牢牢锁柜子里,看起来像是石英表。

    陈远鸣挨个看了过去,电子表价码普遍5-1元,还有一些标注着防水、按钮特别多直接卖上了15。虽然已经过了电子表流行时节,但是这种玩意仍是青少年们爱,前几天他跟前排那群混蛋打架时,其中一个还带着那种贵款式。石英表就是另一幅样貌了,便宜也要2多块,还有几只贵,卖到了1以上,上面打着双狮和西铁城标签。

    “看什么看?!你能买得起吗?”

    才站了几分钟,柜台后营业员马上不耐烦了,冲陈远鸣喝道,让个穷小子戳柜台前不是影响生意嘛!

    陈远鸣没理她,依旧认真看完了整排货架,又转身向其他柜台走去,商场里后世常见牌子基本没有踪影。跟当时1元左右工资相比,每一件东西价格都高到离谱,倒是没坠了“百货商场”名头。

    逛了一圈后,陈远鸣心中有了个朦胧想法,如果没有记错话,从8年代到9年代中是个体私营为辉煌年代,如果能找到合适进货渠道……

    “豆豆?”

    身旁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陈远鸣转过头,只见一个男孩站背后,跟他差多不大,却高出大半头。穿着一件深色外套,毛线围巾是亮绿色,但是色泽搭配相当不错,也衬得他虎头虎脑可爱了几分。这孩子双眼睁得很大,睫毛跟小马一样纤长浓密,手里拎了一大兜毛线团,正诧异看向自己。

    “你怎么这儿?帮家人买东西吗?”

    这是谁?觉得有些熟悉,却又完全想不起对方名字,陈远鸣尴尬站原地,回了他半个笑容。发觉对方没认出自己,那男孩哈一声扑了上来,搂住了他肩膀一阵猛揉。

    “好小子!才两年不见就把二哥忘了?!”

    啊,有了这句话,陈远鸣脑中突然一亮,“孙朗?”

    “废话!不是我是谁?!”

    这次陈远鸣真想起来了,这男孩是他原先邻居之一,3年前也和家人一起住职工宿舍,后来父母按工龄抽签抽到了建家属区,才阖家搬了出去。孙家一共有两个小孩,孙朗排行老二,比他大半岁,小时候就一直二哥二哥叫唤,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哥们。只是后来因为交际圈不同,慢慢失去了联系。

    “脑袋怎么了?跟人打架了?哥帮你报仇去!”

    一只毛糙手搓上脑门上纱布,痛陈远鸣一呲牙,反手拍了回去。“不小心撞。”

    “嘿嘿~~”孙朗也不追问,乐呵呵揽住人就往门外拖,“走走,跟哥回家吃饭去。”

    “等等,我还……”

    “等人?买东西?”

    “不是,我才逛了一层……”

    “嗨~~商店又不会跑,大中午,先跟我回家吃饭!”

    被踉跄拖出好几步,陈远鸣露出了一个苦笑,不再坚持,跟着孙朗走了出去。从门口存车处拽出辆二八大飞鸽,孙朗七手八脚把毛线堆塞进前面车筐里,冲陈远鸣一努嘴,“上,饿死我啦~”

    摇了摇头,陈远鸣跳上了车后座。

    “抓紧哦,哥骑车可了!”

    这句话倒是完全没掺水,大冬天穿跟个球似,这货还能把车蹬得飞,家属楼那片属于刚开发地段,根本就没水泥路,一路颠陈远鸣差点没从车上飞下来,只能牢牢抓紧对方腰保持平衡。

    去他家路上只花了十来分钟,两人就聊了一路,陌生感渐渐褪去,陈远鸣似乎终于找回了自己属于这个时代坐标,连神情都放松了下来。把车停小区车棚里,陈远鸣看着孙朗把大堆毛线提手里,不禁有点好奇。

    “现才织毛衣?”线看起来不怎么粗,大部分都是鲜亮颜色,只是都1月底了才织毛衣,还是有点过季了。

    “哪儿啊~~”孙朗嘿嘿一笑,挥了挥手里提兜,“老妈接活儿,商场给毛线,她按照应季款式织,一件三十五块!俩月能有三件,刚好赶上春天卖一波,她单位好几个手艺好都跟着一起做呢。”

    原来是加工……不用多说陈远鸣就完全明白了,这年头商场里高档针织毛衣有些是直接分给私人,比统一工厂代工要便宜一大截,花式还好。当年不少清闲女工都有接这方面活计,只是他家老妈手比较拙,又是干装卸那种累活,就没有余力赚这外了。

    “不过我就惨了,每天当毛线架子,你看手这圈都磨出茧子了……”孙朗毫不见外支起手跟陈远鸣抱怨,脸上挂却是不折不扣炫耀笑容。

    “使唤童工没报酬吗?”陈远鸣忍不住打趣。

    “零花钱五块!压岁钱自理!”这次是真炫耀了。

    说说笑笑走到了三楼,家属楼是统一六层结构,三楼位置相当不错了,一排有十户,全部都是一室一厅结构,卫生间和厨房都屋里。这种3、4平方户型当时已经是很高档建筑结构了,他们搬走时很是让邻居们羡慕了一通。

    敲开门,一位上了点年纪,但是眉眼清秀,带着几分江南淑女味道女性出现陈远鸣面前。孙朗妈妈刘芸祖上出过秀才,早些年还开私塾来着,也算是诗书传家,只是前些年那个时年,家道实是没落了,成分又不太好,后才嫁给了工厂工人子弟。不过孙朗父亲孙军也是个争气,已经熬到了分厂管理层,才把刘芸调进了财务科当会计。

    “豆豆!”看到门外少年,刘芸一脸惊喜叫了出来,直接把人拉进屋里,“哪儿遇到?!哎呀好多年不见真是长大了!听说你现上三中重点班?成绩不错吧!家里还好吗?”

    嘟嘟嘟一串话已经脱口而出,但是其中关怀之意不容辨错,陈远鸣耐心一一微笑作答,直到被孙朗抢白了回去。

    “到底谁是你儿子啊?饭好了吗?赶紧开饭啊!”

    “烦人精!”一把夺过儿子手里提兜,刘芸下巴一挑,“洗手,我添双筷子去!家里有点乱,豆豆你别见怪啊。”

    这间屋子是有些凌乱,靠墙角橱柜上摆着一堆毛线团,很多都只剩下松松几圈,明显是织毛衣剩下线球。不过毕竟是一室一厅,家里布置相当温馨舒适,比自家那个狭小职工宿舍要体面太多了。

    看着跟自己老妈臭贫孙朗,还有窗明几净屋,陈远鸣心中浮上了一丝怅然,他家已经有多久没这样亲密感了?自从奶奶重病后?还是自从家里外债累累开始?现还不是真正贫富两极分化年代,但是贫穷能剥夺太多东西,而且让人永远无法找回……

    洗过手跟两人坐桌前,刘芸端上了满腾腾一碗手擀面,浇头是肉丝白菜,还有些豆腐干。“你叔今天加班,你姐三班倒轮到白班,家里就俺俩,正愁擀面太多呢。”

    看着碗里几乎冒尖菜堆和孙朗那碗明显菜汤较多面,陈远鸣只觉得心里热呼呼,犹豫了片刻,却只挤出句“谢谢阿姨”。

    “客气啥啊。”孙朗已经开吃了,满嘴稀里呼噜,还把爪子伸向辣椒罐,挖了一大勺扔进面里。

    “饿死鬼投胎吗?!”呵斥了儿子一句,刘芸把醋瓶和辣椒罐往前推了推,“豆豆赶紧吃,天冷面凉,缺啥自己放啊~”

    “嗯。”已经好多天没见荤腥了,陈远鸣也不再客气,大口吃起面来。手擀面相当劲道,嚼嘴里没法形容有多美味。

    刘芸也不紧不慢开始吃,偶尔再问陈远鸣几个问题,当初职工宿舍,她和王娟关系就非常不错,只是一直厂里当会计,离开宿舍后联系也就淡了,如今重见故人儿子,说不开心真是假。

    一顿饭吃得飞,那边孙朗已经开始打饱嗝了,陈远鸣也端起碗喝着后面汤。刘芸突然发出一声轻咦,“豆豆你手生冻疮了?”

    陈远鸣一怔,放下了碗,看了看自己手背,“嗯,有两年了,一到冬天就犯。”

    “天太冷了,让你妈买点生姜擦擦,会好点。还有出门要带手套,你们男生总是不知道注意,大冷天光着手多难受啊!”

    听着刘芸认真叮嘱,陈远鸣手指顿住了,他突然想到了点东西,而面前这位,也许会是好实践者。放下碗筷,他认真看向面前女性。

    “阿姨,你想过自己卖点东西吗?针织品之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