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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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安秉臣的命令后,正在黑火山脉南麓训练士卒的司康带了两名随从,一路小跑来到海边的临时营地。

    进门的瞬间,他先看见了端坐在营帐正中脸色铁青的安秉臣,也看见了安秉臣周围满身血迹的何昌发、何满桂等人,这幅从未见过的景象让司康目瞪口呆。

    十分钟后,司康以同样的速度跑回训练营地,他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集合队伍并分发武器。

    自从深渊号在行星轨道上引爆那枚速烈相位脉冲炸弹后,兹克星方圆百万公里半径内的所有电磁能量设施都在瞬间失去了功效,唯有深渊号挡住了这种无孔不入的软性攻击,飞舟里装载的从弗莱冈人那里缴获来的远程武器最终全部转交给了司康统领的角斗奴军。

    安秉臣原本打算离开兹克星时带走这支被丛林之子唾弃的队伍,这些兹克人已经不容于新政权,唯一的出路是跟着他浪迹星空。不过,最让安秉臣头疼的问题不是这支小队伍的装备补给,而是近乎空白的纪律观念。

    早在义军大暴动以及后来对抗黑暗军团的战斗中,他已经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兹克人的骁勇善战是优点,但配合上他们无组织无纪律的散漫个性就变成了致命缺点。在反击黑暗军团地面登陆部队的战斗中,百人以下的小规模混战中大多是义军获胜,但百人以上的大型战斗中,兹克义军从来没有赢过一次,不是遭到全歼就是被击溃后四散逃窜。

    所以,安秉臣让司康在傅青山和熊大海的协助下狠狠操练这帮猿人。

    既然要跟着自己混,他就必须对他们负责,让这些猢狲们拥有最低的自保能力,不至于在今后的战斗中被敌人像杀猪宰羊一样屠灭殆尽。

    然而,安秉臣自己也没有想到,这柄完成磨砺的利剑出鞘的时机居然会来得这样快。

    碑法圣地的所见所闻,促使安秉臣做出了一个貌似冲动的决定,他要把那些正在萌芽中的分饼人连根拔起。

    一个小时后,集结完毕的三百六十四名角斗奴分乘八台地效飞行器出发。他们的目标,是锡兰城。丛林之子的成员们全部在锡兰城内办公,这座昔日的都城虽然历经战火摧残,但仍然不失为一座繁华城市,生活和交通条件比丛林中的蚊蝇盘绕的泥泞沼泽要好无数倍。

    这些原本在脉冲轰击中瘫痪的地效飞行器现在全都换上了新引擎。在玄的协助下,以塞巴多提为首的萨雷斯人在东西大陆交界的半岛上建立了一座大型工场,专门翻修各种在脉冲风暴中失效的装备和武器。现在已成为红眼男爵座驾的勇敢号飞船,正是经过塞巴多提等人维修后恢复正常运作的第一件作品。

    从飞行器上跳下的角斗奴军与保卫丛林之子的近卫军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激烈交火。虽然司康是这支部队的名义首领,但实际上真正指挥战斗的却是安秉臣指派给他的那两位助手,担任日常训练指导的傅青山和熊大海。

    来自信息部外勤行动处的傅青山,与来自互助会电磁步兵的熊大海,原先在地球时都算不上能领兵打仗的将领,但指挥这一场突袭战对他们来说却并没什么难度,原因就是他们的对手实在太渣。

    从举旗造反到黑暗军团的闪电崩溃,兹克星义军登记在册的总兵力累计已达百万之众,但这百万兵马却散布在西大陆上千万平方公里的辽阔大地,平摊下来并不算多,机动能力几近于零。经过相位脉冲炸弹的无差别洗涤后,各部众之间的通讯联系,以及丛林之子的指令文书,全靠类似信鸽的鸥鸟或树猿信使传递,其效率和可靠程度都不理想。

    锡兰城中的近卫军人数大约在两千五百人左右,城西二十公里处的山脚隘口还驻扎有两支总兵力约三万人的义军部队,这两支部队在武器和装备上都远远不如近卫军,但却是守卫锡兰入口并保证城内物资供应的主力军。

    三万多人不算多,不过就这点兵力,已经是目前锡兰城勉强能保证粮食供应的最高上限。丛林之子们倒是想召个四五十万重兵来镇守这座刚从弗莱冈人手中夺下的圣城,可叫四五十万部队来很容易,但要保证这么多士兵的后勤供应就难了。

    锡兰城地处高原之巅,山高路陡,早在董事局主政时期就以运送物资艰难而著称。不过那时候弗莱冈奴隶主们有强大的地效飞行器,外加数以万计的牛车和驮运奴,好歹算是把这个人口百万的山巅之城撑了起来。

    一直在角斗场中挣扎求生的丛林之子们对这些细节并不清楚,等到他们当权执政后才痛苦地发现,要维持这座天神教徒眼中的圣城正常运转,远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

    兹克角斗奴们的新政权失去了地效飞行器的助力,惨烈的战争也把牛车队和驮运奴们吓得不知所踪,现在整个锡兰城的物资供应全要靠新政权组织人手到山下谷口去搬运,来回二十公里长途跋涉不说,还都是崎岖陡峭的山路,每天出动的人次数以万计,参与搬运的每个人都累得苦不堪言。

    丛林之子中也有人认识到后勤运输力量的重要性,所以才一再催促安秉臣尽快开始承诺的地效飞行器驾驶员培训。但他们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却大多用来讨论如何划分革命胜利后的红利份额。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驻守在城内的两千五百名近卫军又按丛林之子核心成员的要求分编为二十多组,分别担当新贵及其随员们的保卫侍从和勤务人员。

    如此凌乱分散的兵力部署,完全是一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无戒备姿态,当然不会被傅青山和熊大海放在眼里。这两位临时指挥官都是互助会武装力量中的骨干成员,跟着安秉臣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天资再差也把偷袭闪击那套老把戏学了个八九不离十。

    也正是因为对锡兰城的防务情况了如指掌,所以安秉臣很快就下了动手的决心,虽然可以说是一时冲动而为,但这个决定却并非没有经过认真衡量和考虑。

    傅青山和熊大海率部跳下地效飞行器后首先做的第一件事是解除城外警戒哨兵的武装,锡兰城外的司康按照两位高参的建议将三百多名角斗奴军分成两队,两队人马保持百米间距齐头并进突入城中。很快,他们遭遇了城内负责巡逻的近卫军小队,双方旋即爆发交火对射,激烈的枪声惊动了整个锡兰城。

    城内近卫军防卫部队仅有半数配备了火药动能远程兵器,如果不考虑山下义军中装备的投石器和标枪的话,这是相位脉冲风暴过后丛林之子拥有的唯一单兵远程武器。与他们相比,司康的角斗奴军装备堪称精良,每人都有一支短矢弩枪或黑暗军团的短管突击枪,外加剑盾一副或弗莱冈双刃斧一柄,身上穿的皮甲也是上下都有的全套,此外每个人还有一双崭新的皮靴。

    这是当前环境下,安秉臣能为这支部队弄到的最好装备。

    如果能有更多时间和资源,塞巴多提在东西大陆交界半岛上的那座大型工场将会制造出更好的武器和护甲。根据已失去自由的特别顾问玄的提议,塞巴多提正在策划某种行星级自动资源采掘机,如果这台采掘机能够投入运作的话,他们甚至可以建造大型地表飞行器,甚至小型宇宙飞船。

    在这样的宏伟蓝图背景下,安秉臣又怎么可能会去觊觎丛林之子碗中的那点发霉稀粥?

    在对抗董事局甚至黑暗军团的战争中,虽然安秉臣和他的伙伴们为赢得最终胜利起到了关键作用,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把这当成个多大的事,也压根没想过要争什么功论什么赏。

    因为,他在内心深处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位误经此地的异乡客,他其实真正想要的是尽早离开这个世界,返回自己的故乡。

    然而,丛林之子们终究还是跨过了他所能容忍的底限。

    按照那十八块法典方碑上描绘的方向,他不用多想就能推测出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什么模样。这类狗屁倒灶的低劣把戏,其实不需要多高智商就能推测出结果,就像一加一必定等于二那样简单而乏味。只是,他对那清楚可见的结果总有宛如过敏一般无法克制的厌恶。

    他可以不要兹克星救世主的不朽荣誉,也看不上董事局在这颗行星上留下的巨量物资,甚至不屑于去回收陨落在地表各处的黑暗军团星舰残骸。但是,他无法坐视分饼人们在自己面前卖弄愚蠢并谋害生灵。

    他从来不是爱心过剩的圣母,但也绝不会坐视邪恶滋生。否则,他的心中肯定会种下一株剧毒之花,那花的毒芽不但会玷污他的灵魂,也将腐蚀他的肉体,让他的生命凭添增加遗憾和后悔。他是个自私的人,他无法忽略这种对自己灵魂的亵渎。

    “唉……我本来只想当个旁观的过客,但是我发现,自己把问题考虑得太简单了。”安秉臣站在城外群峰中的一处小岗顶端,举着一个简陋的望远镜眺望着锡兰城内弹痕累累的残垣断壁。

    那些厮杀的人群,飞舞的火光,都在他眼中化作地图上的标签和箭头,直指向最终的目标——剩下那十一名丛林之子领导层成员。

    “无论我怎样试图绕开这些臭虫,他们最后总会爬到我的脸上来。所以,我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自从刺死宗达将军的瞬间起,他就打定主意要把这些人全部拿下,生擒还是击毙都无所谓,只要能碾碎这座刚刚竣工的分饼人大厦就行。他既然迈出了第一步,那就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一直走到底。

    司康的角斗奴们推进得很快,那两支联手并进的部队交替掩击冲杀,挡在他们面前的近卫军没有一股能撑住三分钟以上,总会有来自侧翼方向的迅猛突击将试图稳住阵脚的守军冲得四散崩溃。这三百多名角斗奴接受正规军事训练还不到一个月,虽然离真正毕业尚有距离,但就组织纪律水准来说早已超过了丛林之子掌控的义军。

    安秉臣相信他们不会让自己失望,丰富的军事斗争经验早已让他对战争的本质了然于胸。他甚至相信,今天即使没有武器装备上的优势,司康和他的伙伴们也一定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曾经有一位精于此道的前辈说过,战争胜负的决定因素是人而不是武器,武器仅仅是重要因素。但是,有太多自诩聪明的人,压根就没有明白这句话。

    “天黑之前,战斗就能结束。如果我们也上去,说不定还可以更快一些。”何昌发拎着一支从黑暗军团突击队手中缴获的射线枪,跃跃欲试地看着安秉臣。

    由于这事的源头牵连到何昌发的女友菲碧,如果不是对安秉臣的安危实在放不下心,这位保卫局局长早就带人冲上去了。

    听到这个充满诱惑的建议,后面的何满桂、白毛小强、李克逊等人立马精神为之一振,纷纷叫嚷着要上去“帮把手”,以便尽快结束这场战斗。

    回头扫视一圈这帮手痒的兄弟,安秉臣想想,最后还是摆了摆手:“三百多人已经够了,再派人进去,徒生变数,容易乱中出错。”

    刚才他已经看得很清楚,傅青山和熊大海带的两队角斗奴始终保持着阵形,没有人临阵退缩踯躅不前,也没有人丢下伙伴奋不顾身杀入敌群。这样的队伍,已经依稀有了职业军队的面目。

    相比之下,近卫军的表现完全可以用不及格来形容。

    四个小时前宗达将军及其随员被全部歼灭于城外的碑法圣地,这个消息应该早就传到了锡兰城中,但丛林之子们的神经反应速度似乎太慢了一点,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指示近卫军做出任何应战准备。当司康的角斗奴部队出现在城外时,义军哨兵们居然大眼瞪小眼地凑上前来,似乎还想打听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安秉臣亲眼目睹的街头激战中,近卫军的表现也差强人意。几十人的队伍,有人叫嚷着前冲也有人脚底抹油后逃,完全看不出什么章法。两通轮射火力过后,前冲者被密集短矢射杀,后逃者也早已不见人影,整个队伍须臾间作鸟兽散。

    他已经没有再看下去的兴趣。胜利,只是个时间问题。

    一艘地效飞行器从北面山脊后冒了出来,它摇摇晃晃地停在小岗下的平地上,萨雷斯外王塞巴多提从舱门里跃出,然后展开双翅朝这边飞来。

    安秉臣赶紧向自己后面那群人中的亚伯招了招手,裹得严严实实的尼泽兰人快步跑了过来,他把自己枯瘦的左手递给安秉臣,然后又向尚在空中扑打着双翅的塞巴多提伸出了右手。

    没有了信息部的次声波转译器,仅靠数咕咕声显然无法与萨雷斯人进行深层次交流。得知这个情况后,亚伯当即向安秉臣展示了他拥有的另一项鲜为人知的异能。原来,心语者不但能窥人心扉中的隐私,也可以作为不同种族生物之间的心灵沟通桥梁,说白了就是人肉通灵机,让两位拥有成熟神经系统的异族生物直接以精神相互沟通交流。

    第一次测试过后,无论是塞巴多提还是安秉臣,都对这种新奇而高效的沟通方式赞不绝口。想想看,什么都不用说,只需要把自己的思想和念头通过亚伯传递过去,就能让对方在瞬间领悟明白,既不用担心语言模式的障碍,也很少会出现解读错乱的误会。

    正是因为语言交流有诸多不便,塞巴多提才毛遂自荐带着同族伙伴去了东西大陆交界的半岛搞工场。现在有了心语者提供的更为便捷的沟通方式,他每次来见安秉臣商量事情时几乎都离不开亚伯协助交流。久而久之,一见塞巴多提出现,亚伯通常也会主动上前为两人牵线搭桥。

    塞巴多提在落地的同时,羽翅内的爪子也握住了亚伯右手。安秉臣当即感觉到,从亚伯左手灌送过来的情绪充满了不安和焦急。

    “我的夏尔库大人,杀人事小,但这之后,又该如何收拾残局?”塞巴多提一句话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兹克星上的战火才刚熄灭没多久,此刻安秉臣又突然大开杀戒,事前却并未与身为盟友的塞雷斯人沟通协商,颇有单方面行动之嫌。如果由此事引发了什么不测后果,最终却很可能要萨雷斯人来一同承担。从这个角度来看,安秉臣的行为不仅过于冲动,对盟友也有失礼数。

    安秉臣微微一笑,当即把事情的大致经过,以及自己的打算简单介绍一遍。

    “……塞巴多提兄弟,不好意思,这事情也怪我考虑不周,不过也是因为时间仓猝,来不及通知你们。当时形势迫人,我只能走这一步,可一旦跨出第一步,后面就必须得步步紧跟。”

    塞巴多提瞪圆了金色眼瞳,各种念头滔滔不绝地如江河湖海一般猛灌过来:

    “先前丛林之子们至少还能勉强维持整个文明系统的运转,你摧毁了这个新政权,西大陆的十多亿兹克人怎么办?他们会怎么看我们?我们又如何向那些猿人解释我们的动机?还有,躲藏在森林雪原里的那些黑暗军团的漏网之鱼又该怎么办?我们现在根本抽不出多余的人手来管理整个西大陆,更别提去清剿那些危险的残敌了!你不要想指望董事局那边,我听说红眼男爵一直在劝说董事局全体成员移居索瑟姆星,然后合伙重新开拓他们的角斗娱乐业务。看来董事局是打定主意要远走高飞,不管去不去索瑟姆,他们都肯定不会再来接这个烂摊子。”

    安秉臣听完后把头乱摆:“塞巴多提兄弟,你搞错了吧?这个新政权,包括丛林之子们,仅仅是十多亿兹克人身上盘绕的寄生藤蔓。应该说是十多亿兹克人养活了他们,而不是他们养活了十多亿兹克人。自从新政权决定搬入锡兰以来,丛林之子们一直在忙于从西大陆各地征敛粮食物资,用来喂饱他们和他们的随员侍从,以及效忠于丛林之子的武装部队。我自己动手砍掉这些寄生藤蔓,没准还为那十多亿兹克人减轻了遭受盘剥的负担。”

    “稳定的运转有赖于稳定的结构。那些寄生藤蔓虽然吸血,但好歹能起到支撑结构的作用。如果突然砍掉这些藤蔓,我们如何保证这个生态系统不会崩溃?”

    “这个系统其实已经处于崩溃的过程中。与其等待他们朽烂崩坏,和我来动手砍掉并没有太大区别。”安秉臣稳定了一下情绪,试图避免将抑制的愤怒传递给自己的朋友。“我本来也打算当一个围观的过客,敷衍到离开这里的那一天就够了。如果我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普通人,也许我还能继续装着看不见,假装对所有已经发生并且即将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但我没办法再忍下去,我过不了自己这关。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这就是我的宿命,这就是为什么星台选择了我的原因。我真正要拯救的,并不是这个星球上的无数生灵,而是我自己。”

    塞巴多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似乎在咀嚼安秉臣的心声自白。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这位经历了漫长星空漂泊的萨雷斯人总是更倾向于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高谈阔论。

    “我将不再扶持任何傀儡政权掌管这个星球,从现在开始,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决定。”安秉臣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但是,无论是兹克人,还是波金人,或是董事局的老爷们,他们都可以自由地选择,是和我站在一起,还是努力离我远一些。如果他们中的某些人一定要当我的敌人,我也会很乐意接受这种挑战。”

    塞巴多提立刻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应:“萨雷斯人将永远和阁下站在一起。”

    两个人同时松开了亚伯,安秉臣大声笑了起来,塞巴多提则轻轻扇动着巨大的羽翼,那是萨雷斯人心情放松的肢体语言。

    锡兰城中的枪声,渐渐变得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