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老(五)

刘阿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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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国师觉得自己前头的一百八十年都是白白的度过的,仿佛那一百多年的岁月,只是为了等待他遇到她的这一天,这一刻,这一瞬。

    她给他讲那些故事,一遍又一遍的讲,哪怕他可能听完这一句就忘了上一句。

    她告诉他,他曾经叫雪千重。

    啊,原来他不叫国师,他叫雪千重。一个念头刚转过,他就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

    她告诉他,她是他的妻子,从小就和他订了亲。

    她说,他带她去寻仙,可是他却成不了仙。

    她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去当什么仙人,正是因为当了仙人,才落到如今这个生不得,死不了的境地。

    她说,可是她也感谢自己是个仙人,那样才能生生世世的去追寻他的身影。

    她买了好多好多的麦芽糖,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浓浓的甜香,那是麦芽糖的味道。

    后来有一天,她带着老国师去看海,海风带着海水的咸腥味吹进老国师的鼻腔。

    他看不清海的样子,可是他能看见那一大片的蔚蓝。

    “其实我一直好想去看海,可是我从来都不敢告诉你。”

    “因为你一定会带我去看,可是你要怎么带着一个跛子去看海呢?”

    “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现在我不是跛子了,可是你却没办法和我一起看海了。”

    他的耳边只有海风的呼啸和沈玉衡的喃喃自语,在那海风的吹拂下,他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年轻,也还不是国师。

    老国师好像突然不老了,他那张树皮一样的脸眨眼之间就变成了年轻男人的脸,一双琉璃似的眼珠也没了那层白翳,他站在沈玉衡的对面,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容。

    “阿重!”沈玉衡激动的扑进他的怀里。

    “阿衡。”他的双臂揽住她,声音里满满的宠溺。

    沈玉衡忽然就落了泪,仿佛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归宿,几千年的时光在这一刻都变得短暂起来,只有这个拥抱是那么漫长。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无论生还是死,因为我是你的相公啊……”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哪有什么年轻男人?有的,只是沈玉衡双臂间抱着的,老的不能再老的老国师。

    老国师死了,在他已经不能再老的时候,突然就死了。

    他不过是睡了一觉,却再也不会醒来。

    这是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所有人都以为老国师还会老很久很久,可是老国师已经老的不能再老下去了,再老下去,就是死亡。

    老国师死的那一天,肃慎王城里的长明灯一瞬间都化成了灰烬,国师府外的百花一瞬间都干枯成灰,就连那重新生长的雄常树都开始往下掉叶子,仿佛是在哀鸣,仿佛是在悲伤。

    年轻的肃慎王扶住胸口,伏在金色的龙椅上,悲恸的哭起来。

    下头的大臣个个都伏在地上,悲伤的不能自己,老国师死了,他们没有一个不是在老国师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那个活了一百八十岁的老国师,就像是他们的父亲一般,如今他们的父亲死了,怎么能不悲伤呢?

    整个肃慎国的人都知道,老国师死了。

    死在了一个艳阳大好的天气里。

    举国缟素,那龙座之上的最高王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这样是失态的,因为所有人都在哭泣。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仿佛整个肃慎国四处飞舞的都是白色的蝴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凝满了悲伤的神色,他们替老国师祈福,希望老国师在另一个世界能平安喜乐。

    沈玉衡看着已经阖上双目的老国师,一双眼睛里平静的一点情绪都没有。

    她没有哭,也没有笑,仿佛风起云动,云卷云舒,世间万物都和她无关了一般。

    “阿重,我会等你的。”

    指尖忽然燃起一簇火苗,呼啸的火焰把老国师的尸体烧成灰烬,沈玉衡笑了起来,笑的眼角都带泪。

    灰烬落在她的指尖,她举头望去,只能看见整个天空都被纸灰覆盖住,哀恸的哭声连绵不绝,仿佛天地都震动了一般。

    挥手是云,翻手是雨,弹指之间,日月都变换,那女子娇俏的身影忽然御风而起,百鸟朝凤,百兽跪拜,天地间的一切都在仙人的力量之下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肃慎国之人看见日月变色,不由得哭的更加伤心了,老天啊,果然连老天都在为老国师的离去而悲伤吗?

    瓢泼大雨忽然而至,不过片刻间就把那血和泪,纸和灰冲散。

    “他一直都活着。”他们仿佛听见一声来自天际的轻叹,那声音飘渺不可闻,可又清清楚楚的传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或者是印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沈玉衡仰着头,任由豆大的雨珠砸在自己的脸上,她的两颊瞬间就湿了一大片,也分不出是雨水还是泪水。

    他一直都活着,哪怕没有活在这人世,也活在每一个人的心里。

    而她,更加会永永远远的铭记着他,生生世世的寻找着他,直到有一天,这天地都倾覆。

    后来过了好多好多年,人们还是会提起那个活了一百八十岁的老国师。又是一个好多好多好多年,老国师的名字渐渐被人遗忘了,就像那个叫做肃慎的国家一样,湮灭在了历史的洪流里。

    好多人都见过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像个仙人一样,可是她却总是孤身一人,孤身一人走过很多的路,见过很多的人,喝过最烈的酒,感受过最炽热的感情。她见过最美的日出,见过最悲哀的日落,看见过那沧海变成桑田,经历过海枯和石烂。

    “你的伙伴呢?”

    总有人上去问她这样的问题,而每当碰见这样的人,她都会朝着他们笑,仿佛九天上的仙女一般。

    “在这里啊。”她指着自己的脑袋,眉眼都笑成了一幅画。

    又是过了好多好多年之后,人们再也没见过那个仙子似的姑娘,有人说她回天上去了,有人说她成了凡人轮回去了,可是谁说的都不对。

    因为那个仙子似的姑娘还在等她的阿重,一直一直的等。

    哪怕这等待是没有尽头的,她也一直再等,等到整个世界都变换了一轮又一轮,她却还在等待着。

    她生命的意义,就只是等他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