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3章 第六十三章

颜竹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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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媒婆做媒也不少年头。

    因着平日里倒也算实诚,少有行事背晦、弄鬼掉猴之事,坊间对她颇有些尊重。出入寒门、行走富贾,这些年来哪里受过这样一番抢白?

    她先是恼怒自个儿贪念周大少的钱财,这才受了这一肚子委屈,又觉得这姑娘年纪轻轻的不留余地。难道就没个求着自个儿的时候?难道这姑娘要成亲,还能绕过问名纳彩、六礼三端?

    想到此处,她又气壮起来,瞧着姚琇莹略微苍白的面孔,冷笑着应道:“姑娘也不必这般挤兑老婆子,你对那周家大少若无半点意思,何以叫人找上门来。”说到这里,她又故意的叹了口气,调子也阴阳怪气起来,“罢罢罢,也是我老婆子多管闲事,人家自有脊梁骨,便是要做穷酸书生的正头娘子,也瞧不上周家的金山银山。”

    “穷酸书生又如何?”

    姚琇莹听得张媒婆最后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正蹙了眉心想这又是哪里来的闲言碎语,还未得开口询问,那边院子里已飘过来熟悉的声音。

    抬头看去,正是宋禛踱着步子自影壁那里转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黑了脸的姚世宁。张媒婆的话,小孩儿虽只听了尾巴,但他自幼聪敏,自是知道这惹人厌的老婆子方才那是在挤兑他家大姐。如今家中虽依仗着二姐支撑,但姚家巨变那段时日的风雨,却是一肩担在了大姐姐的身上。若不是大姐姐那些日子咬牙挺着,他与宣哥儿如今也许不知流落何方。

    宋禛已是少年年纪,不似姚世宁那般懵懂。只听了几句,便知道撞见了什么。这是姚家大姐儿的事,他本不欲插嘴,可听得张媒婆最后一句,总归是不太舒坦,便刺了一句。那张媒婆嘴上这般强硬,却不敢真的得罪那些书生,此时听得宋禛这一句,面上便有些灰头土脸。她只得朝着这位毓秀书院的书生讨好般的笑了笑,然后讪讪的匆匆离去。

    姚世宁蹙着秀气的眉头看着那张媒婆自身边溜了过去,便几步迈到长姐身边低声问道:“大姐姐,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到底年岁还小,他只知道那老婆子定是为难了姐姐,却不知是为了嫁娶之事。

    姚琇莹看着弟弟一脸的关切,便掩了面上不虞,脸上带了笑轻声道:“不过是些琐事,又有什么为难的。”她抬眼看了看宋禛,便又对着弟弟道,“还有客人呢,快些领着宋公子去厅堂吧。”

    姚世宁见姐姐似是并不在意那婆子的话,心中便轻快了许多,此时又听姐姐叫他待客,忙应了声儿,转身领着宋禛前往厅堂。

    宋禛方才瞧着姚琇莹脸上颇有些难堪,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却又淡然如水,瞧着十分坦然,心里倒有些惊异。他瞧惯了姚惠然的洒脱利落,便觉得这姚家大姐儿颇不成事,如今看来便是自个儿有些偏颇。

    只也没多想,自跟着姚世宁朝着厅堂行去。

    一脚刚迈进厅堂,便见到姚惠然撩了帘子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身簇新衣裳的宣哥儿。

    宣哥儿这几日又在出牙,正有些闹腾,不爱自个儿爬偏爱被二姐姐抱着。此时见到宋禛与姚世宁迈步进来,一下子便咧开了嘴笑了起来,露着那雪白的四颗小牙,还淌着一嘴角的口水。

    宣哥儿笑得无邪天真,再加上一身红衣绿裤衬着一张娇白可爱的小脸,一眼看去便让人满心柔软。宋禛虽是少年心性,却也不由的跟着笑了起来。

    他想了想,便将挂在身畔的一个小小玉牌解了下来,走到姚惠然跟前,将那小玉牌连带着络子系在了宣哥儿衣裳前的盘扣上。

    见他这般,姚惠然愣了愣,低头看了看系在宣哥儿身前的玉牌。是块通体油润的上等羊脂白玉,雕的是一丛风竹。不光材料好,雕工瞧着也是出自名家,想必是价值不菲。她忙空出一只手来使劲摆了摆,叠声道:“怎么能拿你的东西。”

    宋禛笑道:“怎的不能?难道我平白吃了你这许多顿饭?且我瞧着宣哥儿可爱,明日便是腊八节,一个小玩意,拿着去玩吧。”

    姚惠然见他着实不将这东西当回事,知他生在锦绣堆里许是不在意,只得笑笑应道:“宣哥儿不过是个岁大孩子,这东西却着实贵重了。”话虽如此,再推拒便有些下人面子,还是道谢替宣哥儿收了起来。

    这会儿见宋禛只身一人,便又讶道:“怎的就你自个儿么?”

    她想问的是那个喻家的少爷,自在食摊子上被宋禛领了来,她心里就存着个事儿,此时见宋禛孤身前来,便脱口问了问。

    宋禛却以为她问的是自个儿的书童墨子,只说是有些事儿要他去办,便没跟着前来。

    姚惠然听他这般说道,心中哂然,忙讪讪道:“那晚间我装个食盒儿,你带回去给墨子和那两位老仆吧,总是大过节的。”

    宋禛自是应好,几人便一道儿进了内厅。

    进了内厅,姚世宁与宋禛自在厅中喝茶。高嬷嬷将宣哥儿接了过去,姚惠然便与姚琇莹两人又进了灶间。

    眼看着时辰不早了,那边胡大牛几人想必也快忙完了自个儿的营生,人都快到了,这饭菜还没备好。

    都怪那张媒婆,好端端的腊八时节来人家添堵。

    姚琇莹方才在外人面前还硬挺着佯作无事,此时进了灶间肩头便塌了下来,一语不发的走在门边摘菜。

    姚惠然见了,只得心里叹了口气,便想着一会儿还是得问问宋禛那喻家公子的事儿。

    今日吃饭的人不少,按着男女要分两桌。

    男桌儿不仅仅有宋禛、胡大牛、徐福几个少年,还请了城门下戚姓兵士与府衙里的谭姓衙役。都是些能吃的,所以今日饭菜丰盛了许多。

    姚惠然今日可算是出了不小的力,颇做了些拿手的菜肴,四冷八热一汤吃的几人满面红光。且那戚姓兵士与谭姓衙役各拎了一坛陈年的好久,不说胡大牛与徐福,便是宋禛也颇饮了几盅。

    姚惠然看着众人吃的兴致大开,心里也十分得意。

    她心里还是有些年头的,准备过了这一岁便开始着手准备。

    食摊子的生意如今虽还算红火,可毕竟十分辛苦,且也赚不了多少钱,日子一天天过下去,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这点子小买卖她自觉没法给这一家子过上更好的日子。且姚世宁要专心读书,虽说晚间散学之后能帮着做些事儿,可毕竟不是个长远。这个时代的学子们,想要在读书上出人头地,那都是要专心致志的。时辰全拿来读书都不见得能及第高中,何况还这样三心二意。

    先不说那些历史上在科举屡屡落败的文豪们,近的便是四兄妹那便宜爹姚彦周,十三岁便中了秀才,不可谓没有天分,可照样再难前进一步。

    这个时代那是唯有读书高的,姚惠然铁了心要让姚世宁走上仕途。

    家里有人当官,那门楣便撑得起来。

    她可没兴趣在这样一个时代汲汲营营的过一生。

    可便是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县城,想要施展一番,也是需要有人脉的。胡大牛和徐福瞧着是靠谱的帮手,而那兵士与衙役可谓是地头蛇,诚意结交总是有好处的。

    当然,姚惠然也不全为了好处,这几日心性开阔确也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再者便是宋禛了。

    他是大家出身,对于上层社会的了解不是那几人所能比拟的。

    一番觥筹之后,已到了下晌。

    胡大牛与徐福先行离开,他们还有着自个儿的买卖,虽明日便是腊八,两人还是想着再做些活计。

    戚姓兵士与谭姓衙役也得上差,便随着两人一道儿去了。

    姚惠然也没多留,便让他们一人拎了一罐儿今日熬煮了一晌午的腊八粥自去了。

    胡秀儿与胡大婶跟着姚琇莹去了后院去瞧绣品,前厅的客人便只剩了宋禛。

    毓秀书院自今日起便散了馆,外地的学生们今日便要收拾行李回乡过年,宋禛与姚世宁今日便闲散下来。

    是以吃完饭,两人依旧坐在前厅,一人端了杯清茶,说了会儿学问。

    姚惠然做了一上午的菜,此时觉得有些疲累,许也是这半年来积累的辛苦,让她有些懒怠,便也捧了杯浓香的铁观音坐在一角听着那两个男孩子聊学问,听着倒也不枯燥。

    只姚世宁毕竟年幼,此时又是下晌,说了几句便有些困倦。姚惠然见他眼皮子打架便遣他去睡了。

    宋禛这会儿也起了身要告辞,姚惠然见他也要回府,便让他稍作停留,自个儿进了灶间将早已备好的食盒子拎了出来。里面有给他府里三人准备的饭菜和一罐子四人份的腊八粥。宋禛见她拎出食盒儿,倒有些不好意思,忙伸手接了过来,又说道:“那里还有往回拿的道理。”

    姚惠然听他这般说道,也没与他谦让只自顾说着:“这腊八粥可是我精心作了的,不光食材挑的精细,熬得也得火候,你可一定得尝尝。”仿佛这一食盒中只装着那腊八粥,绝口不提那三人的菜肴。

    宋禛听着,心里便觉得这女孩儿真是解人意,劝人的话一句不说,自有她解人尴尬的法子。

    想到这里,他又仔细看了看她。

    她与自个儿并肩立在庭院之中,身上是惯爱的水红色小袄,映衬着她气色极好,虽眉宇间有些疲倦,却掩不住英气的眉目。

    嘴角缀着些浅笑,比这冬日晴空更亮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