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兵者诡道知根底百战不殆,武为止戈

杨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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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月初十清晨,天色晦暗,阴云密布,似乎是要变天了。

    爱笙于一阵喧闹中醒来,顿时觉得了周身寒冷,她坐起身来,疑怪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帐前侍女面色惊惶,结结巴巴:“公、公主,沮渠达将军他——”

    爱笙心里一紧,立刻披衣起身,挑帘出帐。

    父王墨卢面色铁青地站在王帐之前,由两个年轻侍从搀扶着,面前单膝跪着墨卢王的所有武将,沮渠达横执宝剑,单膝跪在诸将官之前,朗声陈言:“如今十万士兵已经集结完毕,臣等死谏,愿吾王与公主立即动身,从西北向冲出重围,前往巴音郭楞!”

    墨卢王厉声断喝:“你们这是在逼我?你们要违抗王命?”

    沮渠达声气不改,义正词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虽然王在军中,但军中一切仍应以将士意见为主!”

    “你!”爱笙气极,“违抗王命者死,你难道不知道?”

    沮渠达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仰头直视爱笙,面无惧色:“若臣能活着护送王回到巴音郭楞,即以此剑自刎于军前。”

    爱笙勉力使温柔如水的音色带上了几分狠厉:“到那时你能用你这一条命换回数万无辜受难的将士的命吗?”

    沮渠达站起身来,径直走到爱笙面前,鹰眼虬髯的他身量高大,气势骇人,迫得爱笙不禁后退了一步,却还是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对他对视。

    墨卢王见状不由得勃然大怒,转过身喝道:“沮渠达,你想做什么!?”

    沮渠达沉声道:“长生天在上,天佑吾王,君临智彦——公主殿下现在就可以杀了末将来祭拜长生天,让长生天赐福于我军,庇佑我军将士——今日必须有所行动了!”说着,将剑横在胸口,递给爱笙。

    爱笙又退了一步,沮渠达伸长胳膊,逼着爱笙接剑。爱笙连连后退,沮渠达步步逼上,二人僵持不下。

    沮渠达身后所有将军忽然一齐高声呼喝:“公主请杀沮渠达以祭长生天。”

    这是变相的哗变,无论爱笙杀不杀沮渠达,君威必然受损。

    正在爱笙左右为难之际,营门口传来一阵惊呼声:“有人闯营!”

    众人均是一惊,回头望去,却见一袭白色身影凌空踏来,两三步间已经踩过众将军的铠甲径直到了爱笙和沮渠达面前。

    那人猛地一踢沮渠达的胳膊,随后终身一跃,捞起空中长剑,倒转剑锋便向沮渠达脖子而去。

    沮渠达大骇,不由得撤开几步,其他将领亦“哗”地站了起来。爱笙失声惊呼:“不,别杀他!”

    白衣人动作一顿,旋身缓解了周身力道,翩然落地,立在爱笙和沮渠达之间,却将剑锋横在了沮渠达脖子上。

    她转过头来——杨枫灵秀气的眉毛高高挑起,探询的目光移向爱笙,并未出声,只是用口型做出了两个字的形状:“哗变?”

    见所等之人终于到来,爱笙激动不已,咬紧了下唇,使劲摇了摇头。

    疑惑在枫灵眼中转瞬即逝,她骤然收手,将剑弃置在地上,信步踱到爱笙身后,站直了身子。她一身男装打扮,披着厚实的雪白长袍,头戴毡帽,神情认真肃穆,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气魄。

    沮渠达惊魂未定:“你是谁?”

    这问题实在复杂,枫灵沉默不语,爱笙心绪未平,一时也是没能说出话来。

    一声轻笑传来,黄色骏马纵身越过诸位将官横在沮渠达面前,马蹄腾空,险些蹬伤那些反应太慢来不及闪躲的将军。

    马上身披红色狐裘头戴兜帽的女子勒住骏马,嫣然一笑:“你们的长生天知道你们有事相求,所以派了她过来了。”

    惜琴公主高坐马上,神情倨傲,眉眼弯弯,自带了几分慵懒气度,像极了坏笑着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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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卢王身体大不如前,本是尚未到知天命的年纪,却已经华发早生。天气本来就阴寒,清早又受了一番气,进帐之后便躺在软榻上咳嗽不已。爱笙在他身边,担心地轻抚父亲后背。

    枫灵转身到了墨卢王近前,柔声问候:“最好还是唤军医来,给王叔煮些凝神静气的汤药。”

    爱笙点了点头,传唤了军医进帐。

    墨卢挣扎坐直了身子,定定望向枫灵,喉间一哽,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你就是小殿下……像……像……像极了……”半晌只是说出了这几个字,便老泪纵横。

    是像杨岚,还是像乔悦颜,他实在是分不清。

    枫灵不明就里,一时间不知所措,轻轻“咦”了一声,立在一旁,尴尬不已。爱笙亦不甚清楚,只取了巾帕来,帮父亲拭去泪水。

    好不容易将墨卢王安顿好,让他休息,枫灵拉着爱笙到了桌案前,向她询问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是这样……”枫灵面容沉静,陷入了深思,许久,方才又开了口:“其实,只要能保住你父女二人的性命,便是以如此手段突出重围,也是应该。”

    爱笙摇头:“不可,如此叫我父女二人活下来是没有问题,但是必然会折损大半兵力。”

    枫灵略一沉吟,犹豫一阵,垂首道:“爱笙,让你手下军队投降,我可以带你和你父亲走出重围而不至受侮,也不会伤了士卒性命……”

    爱笙急忙答道:“万万不可!如此不但复国无望,更失去了称王的资格!”

    枫灵抬起头,看向爱笙,认真问道:“爱笙,复国对你而言,真的这么重要?”

    爱笙望向枫灵,温婉的脸庞俏丽而从容,反问道:“为何不重要?”

    “就算是重要,它有重要到让你抛弃安逸生活,将自己的、至亲的性命押在这战场之上?”枫灵不解,语气便强硬了起来。

    “少爷,你出生得比爱笙幸运,你没有亲眼目睹过至亲的死,所以你不知道,你不懂,这种痛……”爱笙惨然一笑,忽的头脑晕眩,身子一晃,枫灵眼疾手快上前搀住了她。

    “哟,让本宫帮忙军法处置那些将军,你们这是在忙些什么呢?”监视着试图哗变的诸位将军们绕着营地跑了十圈的惜琴入了帐——依着军法本是该杖责五十,无奈非常时期,不好叫诸位大将负伤——她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不动声色地到了爱笙和枫灵中间。

    爱笙强撑着力气稍稍离开了枫灵,撑着桌案落座:“少爷,你担心我,来看我,我很高兴。不过,我不可能放弃,不可能为了活命而跟你走。哪怕我死在这里——也必须和主力军共存亡!”

    惜琴眼睁睁看着枫灵本是自然半握的拳先是握紧,又放松,继而又一次握紧,不觉心中暗暗一叹,自己把脸转向了别处。

    枫灵向惜琴看了一眼,见她故意不看自己,一时沉吟了起来。

    大帐里一时静寂无声,只有帐外风声如吼。

    没有人先开口。

    “嘶,这干冷干冷的地方有什么好,犯得着为这样的地方打仗么?”惜琴抱着胳膊搓了搓臂膀,又跺了跺脚。

    她是标准的,极怕冷的,江南女子。

    枫灵将雪白外袍解开,加在了惜琴身上,却被她抖开:“再厚实的衣服有什么用,还是需要火源才能暖和过来——你啊,还是好生穿着你的衣裳吧。”

    帐中所有的炉火都在墨卢王王榻旁,惜琴自然地走了过去,毫不避嫌地坐在王榻前的凳子上,伸出手来烤火,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地自言自语:“说到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什么感受,怎么想的,要怎么做,终究要自己来决定。”

    枫灵愣愣看着她被火映红的面颊,渐渐的,面部僵硬的线条转柔,嘴角也柔和地向上弯了弯。

    她轻轻到了军案前,垂首瞧见了厚厚的一沓奏疏密函,将手按在其上,眉头微蹙:“这是所有的军情线报?好,我且看一遍,再做定夺。”

    爱笙抬头望向她,眼中全是讶然。

    枫灵报以一笑,轻声道:“爱笙,我只帮你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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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灵伸了个懒腰,将最后一本军报看完,拢袖起身,轻轻搓了搓手掌,悠然合眼,在头脑之中绘着整场战事的布局。

    晨光从帐帘缝隙处射了进来,叫枫灵不觉疑怪,看了这么久的军报,天还是亮着的。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已经是翌日清晨了。

    整整一天一夜。

    给她掌灯、送水、送吃食的爱笙此刻正在炉火旁撑着头合眼小憩,惜琴也在爱笙专门腾出来的军帐中安眠。

    枫灵将爱笙轻轻推醒,嘱咐她入帐休息,爱笙昨日一边陪着枫灵一边与她讲解战局,也是没能好好安睡,此刻见枫灵虽是熬了个通宵却依然神采奕奕的模样不觉诧异,便轻声要她也去休息一下,自己回帐睡了。

    元月,在南国,应该是已经现出了几缕春意来才是。

    可是,这里是西北,“胡天八月即飞雪”的华夏西北,烈烈寒风在肃杀的军营之中穿梭呼啸。较之昨日,竟是还要阴寒。

    枫灵眯起困倦的眼,好不让寒风钻进眼睛里。

    许多将官已经起床,带着自己手下的兵士在营地训练。

    墨卢王军身着青色铁甲,青中带黑。其实智彦**一向以黑色甲胄为主,然现在名义上的智彦王是墨翟王,故墨翟王军尽皆一袭黑甲。墨卢王无奈,只能以青黑色替代。

    中原帝王,向来以中央君王自尊,士兵所用甲胄颜色自然是土色,灰黄色调,与土地颜色一致。中央天神后土,地载万物。

    三军对阵,颜色倒是不少。

    经过一处空地时,旁里的士兵正在石灰围起的圈子中练习角力,这是祖先蒙古留下来的格斗游戏。

    军队就是军队,哪怕深陷重围,该有的训练,一样都不能差。时时将自己调整为备战状态,听从号令,才是士兵的天职,至于那些布兵排阵,兵法诡道,都交给长官去做便好。

    枫灵好奇地驻足观看,见到墨卢王手下的士兵个个魁梧健壮,身量健硕,格斗技法娴熟,不觉暗叹。

    如此的精兵,饶是哪位将帅,都不忍抛弃吧。

    “咤!”耳畔传来一声断喝,枫灵好奇踮脚向里看去,见到昨日那个鹰眼虬髯的精壮汉子赤【】裸着上身,将一个士兵摔出了圈子之外。

    沮渠达——匈奴人的名字,在匈奴西逃了千年之后,还能听到这样的名字,真是难得。

    沮渠达在凛冽的寒风中浑身冒着白雾一样的汗气,朗声大笑:“你们这帮羊崽子,一个个不中用的,干脆一起上来!”

    他手下的士兵还真是听话,居然十几个人一齐冲了上去。

    沮渠达闪身,退避,自十几人的缝隙中穿来穿去,叫他们不能成阵将自己合围,反而仗着身子灵活。到了士兵们的背后,将他们一个个过肩甩出,落在了圈子之外。不过瞬间,一气呵成。

    一地壮实的士兵被摔得心服口服,可站起身来仍是不服输地上前要再挑战。

    沮渠达哈哈大笑,余光里却看到了一袭白色棉袍的枫灵,霎时鹰眼睁开,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枫灵道:“你,过来!”

    枫灵不动,摇了摇头:“我不会。”

    沮渠达不屑地“哼”了一声:“没用的小白脸,看你那副单薄的样子也不像有力气的样子。你沮渠爷爷不和你比角力,只要你能用你的中原功夫让我出了这个角力圈,我便算你赢了我!”

    枫灵看了看那径约两丈的圈子,又是摇了摇头:“不,我的中原功夫没法让你从这圈子里出到圈子外面来,但是可以让你从圈子外面进到圈子里去。”

    “哦?”沮渠达疑惑地扬了扬眉毛,哈哈大笑,“好狂妄的小子!圈子外面地方千里,我若是跑得远远的,你就算精疲力竭把自己累死,也不可能把我赶回这圈子啊!”

    说着,他跨出那圈子,鹰眼直视枫灵,似笑非笑:“来吧,让爷爷我从圈子外面进到圈子里面去。”

    枫灵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沮渠达急了,忙喊道:“喂!小白脸,你就这么认输了?”

    枫灵驻足转身,疲倦的眼里也是温和的笑意:“我不是已经让你出了圈子么?我赢了。”

    沮渠达一愣,骤然明白过来,转身看了看在自己身后的石灰印,愕然无语。

    这算是什么中原功夫?

    枫灵一路行回王帐,仍是精神奕奕,任凭干冷刺骨的风直往领口钻,刺激着疲惫的神思飞速旋转。

    她的眼中闪着着精明而确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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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月十一,申时,天色冥冥,暗红色布满了天空。

    “放屁!真是可笑,你是说,明明知道对方的兵力五倍于己,我们还要再兵分五路,这分明是把自己的肉割下来烤熟了往别人的嘴里送!”沮渠达拍案而起,怒骂道,“我就知道你虽然长得一副漂亮模样,有些小聪明不假,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草包!”

    即使是王帐,炭火也并不比其他营帐旺盛,枫灵拾起墨块,轻轻敲碎了砚台上薄薄的一层冰,冰凉的手指因寒冷而略微僵直。

    爱笙从炉上取下铜皮水壶,向砚台里填了些沸水,从枫灵手中接过墨块,研了起来。

    沮渠达见这两人都不理她,不由得气极,顾不得礼数几步到了枫灵近前,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大声吼道:“嘴上没有毛的小子,你想让吾王的军队一个不剩么?”自昨日险些被这突然出现的白衣汉人一剑封喉,白天又被她摆了一道,他便一直压着火,更是搞不懂为何王和公主见到她如见到了长生天派下来的救世主一般——他可是不信那红衣女子的胡扯。

    枫灵仍是不理他,聚精会神地在羊皮卷上画着什么。

    沮渠达抬头看向爱笙,见公主只是一心一意地磨墨,更是失望透顶,转脸看向面色沉静居于王座的墨卢王,以手合胸:“王,末将与诸位将官跟随王征战十余年。我们谏言要以全军之力护送王回巴音郭楞王都不肯答应,而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要我们兵分五路,明明是要让我军全军覆没。吾王明见!”

    墨卢迟疑望向枫灵,忍住了疑惑,没有开口。

    “兵分五路,一路一千人,一路两千人,一路两千人,一路五千人,一路——”枫灵顿了顿,沉声道,“剩下的那一路,九万人。”

    沮渠达讶然回头,看向眼色疲惫的枫灵。

    “五路兵士布局有如此图。”

    诸位将官闻声立刻呼啦一下围在了王案前,看向枫灵的图纸。个个箭头盘桓相咬合,一条粗壮的箭头指向西南。

    “今夜三更便要起来备战,将所有食物做熟,让士兵们带在身上。西北路军需要两千名最精干的弓箭手。”枫灵指了指西北向的一只箭头。

    沮渠达头也没抬答道:“我军士兵,个个是弓马能手!”

    枫灵淡然一笑:“那就好。”她眸色一身,眉心凝起,指了指东南向的一支箭头:“东南路军,五千人,需要最敢打死仗的士兵,和最敢打死仗的将军。”

    “死仗”二字一出,众人静默,面面相觑。

    沮渠达猛地一拍桌子:“吾王麾下将军,个个敢打死仗——但,谁都不许和我沮渠达抢!”

    枫灵抬头看向沮渠达,敛去笑容,看向墨卢王。

    墨卢王盯着枫灵的脸,轻轻颔首。

    诸事安排妥当,枫灵捏了捏天应穴,叫众将官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把所带之队布置妥当。

    沮渠达将军被留在了最后。

    “你这都是些什么古怪安排……”沮渠达一双鹰眼瞪得有若铜铃。

    “不管多古怪,你听我的就是。不管是用墨汁,用烟熏,用炭火,用泥巴,务必要做到,在四更天之前。”

    沮渠达皱紧眉头,闷哼一声,挑开帐帘就要出去。

    “再等等!”

    “中原男人都像你一样罗里罗嗦的娘娘腔?”沮渠达不耐烦地回过头,但毫无怒意。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所见的的那个白衣小子并不像原先见到的那般面无表情或是带着一抹奇特的笑意,而是一脸严肃,慢慢地将右臂曲起,轻轻捶了捶胸口——“好兄弟,一定要活着。”

    声音坠地,好似水中沉金:闷,却是结结实实,打在人的心头。

    沮渠达一愣,右臂曲起,缓缓捶了捶胸口,点了点头,转身一步一步出了王帐。

    枫灵向墨卢王告辞出帐,望着沮渠达魁梧的身影,渐渐出神。

    四肢百骸,为一种莫名的情愫所麻痹。

    感受到身后帘子挑起,想必是爱笙跟着自己出了帐。

    “这几天很冷,阴晦干冷,今晚天色红彤彤的。”枫灵抬头望天,“夜里应是要降雪了,呵,必须要降雪了。”

    爱笙闻言朝天上看去,确实如枫灵所言。

    “成败在此一举,前半夜好生休息吧,三更便要起来备战了——说起来,我也有许久没有三更即起了,还真是怕贪睡起不来呢。”枫灵习惯性地将话锋转柔,后半句卸掉了前半句里的严肃和戾气。

    “少爷归隐这一年,应该是闲云野鹤一样,闲适无比——更何况,有佳人相伴。”

    枫灵转脸看向爱笙,轻声道:“良辰美景,切莫付与断壁残垣……爱笙,早早觅得良人,给自己一个归宿吧。”

    爱笙不答话,蓦地从腰间解下青锋剑来,递给枫灵:“明日激战,少爷身边没有个趁手的家伙还是不行。”

    枫灵低头看了看宝剑青锋,眼中一泓幽潭微微震动,却是不接——“若要趁手的家伙,随便拿一把剑就是了。青锋剑,还是留在鞘里吧——不多说了,外面风大,爱笙,进去吧。”

    枫灵拱手告辞,转身回了自己的营帐,头也不回。

    爱笙盯着她的背影立了许久,才转身入帐,没一会儿工夫又走了出来,手里提了个沉甸甸的包裹,直向枫灵的营帐而来。

    “爱笙公主入夜造访,是何缘故呢?”一道和缓声音悠悠传来,颇有些慵懒意味。

    爱笙一顿,循着声音望去,亦缓声道:“西北寒夜如冰,惜琴公主入夜还不休息,在这里喂马,又是何缘故呢?”

    惜琴笑吟吟地从“烈风”身后走出来:“爱笙公主有所不知,‘烈风’身上比那杨枫灵的身上暖和得多,在‘烈风’身边,便没那么冷了——何况马儿心思好猜得很,给它喂喂草,陪它溜一溜,便绝对乖顺——我可是喜欢喂马这个活儿呢。”

    “公主爱好仍然这么广泛,爱笙艳羡。”说罢,便要绕过惜琴,到枫灵帐里去。

    “欸,爱笙,咱们好歹也有着共处一年的情谊,何必对我视若无睹呢?”惜琴负手一退,依然挡在爱笙面前,面上笑容不改。

    爱笙叹了口气,将包裹塞到惜琴怀里,说道:“趁手的剑可以随便选一把,合身的盔甲可是不好找。”话音落下,爱笙转身回帐,也是,头也不回。

    惜琴挑眉看着爱笙背影,低头瞧了瞧那包裹,悠然作笑,折身挑帘进帐,见枫灵正看着自己的布阵图出神,便不由分说地上前,催她把包裹里的盔甲换上。

    枫灵无可奈何,只得放下手里活计,当着惜琴的面将肩窄腰细的亮银铠甲一件件穿在身上。

    惜琴甚为满意地上下打量了枫灵一番,又叫她转了几圈,神思飘远——“当年,你一身白甲,便是这件?”

    枫灵点了点头:“嗯,我身子纤细,军中没有合身的铠甲,爱笙便专门带了一件给我……”说着,骤然皱起了眉头。

    爱笙啊爱笙,你是将这件铠甲随身携带,还是知道,她杨枫灵一定会出现?

    惜琴打趣地看着她纠结的眉心,知道她心中所想,伸手把那“川”字抚平:“啧,爱笙还真是把你知道透了……”

    枫灵闷声道:“总归也就这一次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银白,眸色一沉,“我自己也怕,这身戎装,穿着穿着,就脱不下来了……”

    惜琴凝神盯着枫灵,凑近她身子,艰难地环住冰冷的铠甲,搂着枫灵的身子,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轻笑道:“有我在,还能有你脱不下来的衣服?”

    枫灵不由得也笑了,轻轻推开惜琴,把身上盔甲脱掉,才又将惜琴揽到怀里:“三更便要起来,早些睡吧。”

    惜琴轻轻点了点头:“其实我还是不知道,你为什么那般确信你的计谋……嗯,我信你,你一定会赢。”

    “薛靖松这人我了解,北国兵部制度我也了解,尤晋改良过的火枪短炮,我更是了解。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那我就等着明天,看你怎么破这个墨卢王的败局。”

    “若真是完美败局,休说我杨枫灵来了没用,就是二郎神杨戬来了,也没什么用,”枫灵笑笑,“薛靖松的布局本身就有问题,而这问题被我看见了。任何战事,只要能胜,都不过是比对手少犯了一两个错误罢了。”

    “哟,是么,瞧见这丞相大人眼角放精光,这般模样既像是狐狸又像是狼,可否劳烦大人开开口,与小女子讲上一讲?”惜琴语带戏谑,加了几分念白的味道,眼神却是温柔。

    枫灵笑吟吟在她额上轻轻一点:“这一年在北方没白待,眼见得就快会唱戏了。”她将从王帐里拿来的地图和自己的布阵图在案上轻轻展开,“方才在爱笙那里看清楚了薛靖松的布阵,他手下一共有五十万军队,只要一股脑地冲上来,墨卢王这十万人马必然敌不过他,但墨卢王手下士卒精干,至少能让他折损同样数目的士兵,他舍不得,所以决意围杀,却忘了,围杀必然会分散兵力,哪怕离得再近,布局得再严密,一旦突破,哪怕是伤亡惨重,也可以留一批人马把墨卢王安稳送回本营。”

    “若我是薛靖松,必然不会采取此等方式,从东西北三面合围,而是从东南北三面合围,把西面交给墨翟王的军队来戍守。”

    “为什么?”

    “他们明明知道自倾国之后墨卢王以巴音郭楞为营,合二十年荆棘寒暑,才慢慢积累起来复国的力量。惜琴,试想若你我自金陵与扬州之间交战,而你被围多日,待有了出口,你会去哪里?”

    “自然是带兵回扬州……”惜琴自然答道,又觉得了不对,顿时一慌,柳眉倒竖,“喂,杨枫灵,干什么以你我为喻?”

    “咳,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而已,”枫灵没有在意,继续指着图纸,“而此时便是,墨卢王被困多日,若是要他出逃,必然会从西面出逃,自这一片战场逃往巴音郭楞。到时候就算折损部分兵力,墨卢王仍然是可以回到王城,重新休养的,而且西面守军是墨翟的话,他也不好因放跑了墨卢而对皇上发作,仍是要乖乖割地。”

    惜琴恍然:“如此,东面军队可借着追杀墨卢王参军的名义西进,和南面军北面军将这五百里割地牢牢纳入囊中。不但平白取了五百里疆域,还给智彦留下了后患,内患未平,将来仍是要借盛德兵力,依然要被北国敲诈蚕食!”

    “敲诈蚕食”四个字惜琴说得顺口,可是自带了一分调侃,真叫枫灵有了几分不自在,干笑了几声,“兵者诡道,利益为先。当年武官考核,是我审的薛靖松,后来上战场时他亦作为副将跟随。薛靖松此人弓马娴熟,兵法运用得理,只是过于小气,一心以取胜为目的,谨慎得过了,便难识大局,却不知,就算是出兵援助他国,也要以本国之利为先。在这里稀里糊涂地将对手围起来,围得这么紧,对手跑不掉伤不到,自己也是空耗粮草。”

    三十万大军一天耗粮约两千石,还要顾及与他们一道围攻墨卢王的二十万墨翟军队,如今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不战不攻,平白耗费用度,实在是浪费。“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枫灵眸色渐深,大将用此策略,皇帝居然也能准了,难道就不怕把国库掏空了么?

    惜琴愣愣盯着枫灵:“你这人,怎么存了这么多心眼?行军打仗,用的全是兵法和谋略,你的战场总是没有血腥气,却为什么叫人不寒而栗。”

    “惜琴,战争并不简单。不像你曾经带的荆政团,只要杀了个把个人便是胜利。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一旦以国家的名义上了战场,生和死便仅仅变成了一个数字。其背后干系到的,不是这些士兵的死活,而是江山社稷,是黎民苍生,是国之利益。你杀了多少个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仗,你从对方那里得到了什么。行军打仗不乏死战,若是为了固守疆土,自然要以命相搏。但既是出于获利的施援之兵,无伤于己,需要的更多的是技巧,若我是薛靖松,必然要重改布局,将西面军——”

    讲说之时,枫灵眼中光彩熠熠,纤长玉指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声音悦耳,风度翩翩,却叫惜琴没来由地心头慌乱,伸出手来将枫灵冰凉僵直的手指按住,强捺着慌张说道:“够了,枫灵,你不是薛靖松,你现在可不该是作为北国的元帅在为齐恒盘算,你现在要做的,是把墨卢王和爱笙救出去。”

    枫灵愣愣看向惜琴,心头一软,将手抽出来,覆在惜琴同样冰凉的手指上,笑得温暖,声音也愈发柔了几分:“你安心,我知道,我知道——”

    惜琴蓦地拥住枫灵肩头,垂首埋在枫灵怀里,胸口起伏不平。枫灵的怀抱依然柔和温暖,散发着干净的清新气息。

    原来当年在军帐里连要杀她的刺客都不忍伤害的人,并非是爱极了他人的性命,而是,早已看破了生死的轻重。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你从不言及杀伐,而我却总会那么轻易地败给你……你想赢的时候,没有你放不下的,没有你胜不过的,哪怕是我……”

    枫灵心头忽的一痛,深深吸了一口气,轻抚惜琴后背:“惜琴,方才那些话,我也只会和你说。我放不下你,我胜不过你,惜琴——我不是男人,我不喜欢挥汗打仗,我不喜欢杀人染血,我毕竟是个女子,我会体力不支,我会畏热畏寒,我会夜来梦魇,我会动情落泪,我会怕辜负,怕被辜负。战,乃和的最后一着,我只是被逼着去权衡,来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最最正确的选择——你本出现在我的计量之外,而今已经完全注入了我生命之中,铁水注入铜水里,又怎么能再分得开?”

    “幸亏你是个女子……”惜琴毫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仰头看向枫灵温润如水的眼神,骤然抓紧了枫灵衣襟。

    她终于还是放下了所有的骄傲,全心全意地信任,只为了彻底拿住这个她拿不住的人。

    披着大氅的爱笙在寒风中于枫惜二人帐前驻足良久,甚至那帐中烛火熄灭,她都仍然站着。直到枫灵所预言的雪花飘飘摇摇,落在了肩头,才终于回过身,向着自己就寝的营帐走了回去。

    用情需得倾尽全力,必要之时掏心挖肺,力竭命断。故有言道:“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以复生者,皆非情致也。”你若不能对一个人青眼相加,包容她的一切,告诉她你的一切,便好似爱得不真。

    可情爱又总叫人迷失,终究不可没了自我。若真有一天爱一个人爱到放下自己的一切,只为了她的一切,结果让自己轻若纤尘、浮于空气,只剩了一个没了自我的躯壳,你又叫你爱的人,去爱谁呢?

    深深浅浅这个度,到底没有谁能够完全掌握得好。

    情爱如彀,好似一场阵仗,用种种手段——温暖的也好,冰冷的也罢——将彼此合围,只看谁能够用最精巧的计谋和最惊人的勇气——一举突围。

    【第三章·突围·中】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配乐:轩辕刺

    一般来说,如果某天更得很短,说明,它的下一次更新会很长……

    本来是可以在周一当天更的,被某讲座拖了四个小时= =只好凌晨更了。

    西瓜写战争,一个特点,黑……

    大概不会有太悲壮太生动的的战争场景……

    而且战着战着就陷入情迷了……

    而且人家毕竟是写情彀而不是战争机器的,扭捏……

    写到这里的时候小杨把我渣泪了……小杨你是有多渣……

    情节推进是比较慢。。。。不好意思。。。

    我有点担心第三章的(下)要写多少字。。。。

    泪奔啊……

    还是那句话,有错别字告诉我……

    然后,扑倒弋阳…感谢长评,枫灵那个娃其实不是我的主角,而是我的主虐啊…我会努力让你写出“爱笙啊爱笙”的

    今天似乎是那啥节对吧……哈哈哈哈……

    祝百合有情人终成妇女……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