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七 安慰

卫风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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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妞从厨房端了两盘凉点心,还拎了一壶茶。

    中午没怎么吃,阿青姐和世子走了之后她被桃花哄着睡了一会儿,现在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呢。

    睡了一觉她觉得好多了。

    在入睡之前,她一直都能看见那个气息奄奄的女人在眼前,她已经说不了话了,渐渐喘不上气来,眼神里先前还能看出一丝哀恳,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记得握着那个女人的手的感觉,真是皮包骨头,又硬,又凉。

    真奇怪,明明刚刚咽气的人,按说手还应该温热。

    可是她的手那时候就是凉的,僵硬的。

    就象死亡是从身体的边缘开始的,手脚、腿,胳膊,最后,是眼。

    她不恐惧,就是……就是总忘不了那感觉。

    哪怕是后晌到家,她靠着阿青姐坐着的时候,自己的身体也是麻木而僵硬的,就象她也被死亡传染了一样。

    不过睡完一觉,她觉得好多了。

    点心有点凉了,不过幸好茶还烫热,嚼一口点心,再喝一口茶,在嘴里这么一搅和再咽下去。

    吃了两块点心,有个人悄猫的走过来,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大妞一点都不意外,她看了一眼小山,又向他示意了一下点心盘子:“你吃吗?”

    小山也不客气的拿起一块扔嘴里。

    “药铺死人了?”在大妞转头看他时,小山补了一句:“振武和我说的。”

    杨威话少,振武话多。要是小山去问,肯定不会是杨威说的。

    “你想开点。”小武不大会安慰人,不过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妞这么着。饭量挺大的丫头这会儿没滋没味儿的干噎点心,这事儿可不算小了。

    “我也见过死人,真的,死人没啥。”小武左右看看,小声说:“这趟出去,我还杀了几个人呢。”

    大妞慢慢的扭过头看他。

    小山以为她不信。接着说:“真的。我们在黑店里宰了几个人,连那个黑不拉叽的老板娘一块儿。本来我们不想杀女人的,可是她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在那个黑店里头找着好些东西,还有很小的小孩儿的鞋。”小山伸出两手比划了一下大小,看起来那鞋应该和小石头穿的鞋差不多大:“后院里埋着好多……”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细说好多后面的内容了。

    大妞并被吓着。她现在很少会被什么事情吓着了。

    “黑店里那个女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全是从被他们害死的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她也杀过人。那山里头有十来个强人,可能还要更多。我们在黑店里干掉了几个。守在店里又等来了一拨。”

    大妞问:“你们没想把这些人捆到衙门去吗?说不定还能得些赏银呢。”

    “没有,干不了。”小山挺直白的说:“十好几个呢,我们就三个人,哪里顾得过来?”

    还有一个理由小山没有说。

    那就是,那穷山僻壤的地方,官府的衙差保不好都和这些强人有瓜葛,真送去了,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杀人,你怕不怕?”

    小山摇摇头:“那有什么可怕的。”

    他是真的没觉得害怕。从小在山里长大。还曾经跟方师兄有过一次生死历练,完全不会对那样的事情有什么怕。而且他都没觉得自己杀的是人,干出那样的事情来的还能算是人?杀他们的时候小山感觉跟杀山里的野兽一样,没有什么想法。至于在打斗时杀死的,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想法了,那种时候哪还会想那么多?

    大妞又往嘴里填了一块儿点心。

    小山看看她,不怎么熟练的劝了句:“吃这个不成,厨房应该还没封炉子,让人给你弄点热饭热菜。”

    “没事儿,这就行。”大妞吃了个半饱。精神也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好多了。她的手在腿上蹭了两下,把沾的点心渣子蹭掉。

    “我是想说……”小山确实不怎么会劝人,而且劝的还是从小到大总和他不对付的大妞。两人实在太熟了,熟到小时候光屁股睡一个炕,为了谁尿床这种事互掐。有时候太熟了,好多话反而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是想说,是人都会死的,不用太在意。再说,这人是被自己家人耽误的,不是你的事儿。”

    “我知道。”

    道理她都明白,这其实也不是头一次。

    就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次的感触特别的深。

    一开始张伯不让她干这行,说这个行当不好干。

    当时大妞只是觉得张伯是门缝里瞧人,忒小看她。她不算特别聪明的那一类人,可是也不是特别笨。尤其她从小也见着张伯用药给人瞧病治伤的,怎么着也不算两眼一抹黑。再加上她还识字,就算起步晚一点儿,总不会象张伯说的那样,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成为一个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现在她好象多明白了一些,张伯说这个行当不好干,还有别的意思。

    有的病能治好,有的病治不了。大妞给产妇接生过,见过孩子是怎么艰难的来到这世上的。也有象今天这样,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咽气的。

    她觉得每有一次这样的经历,自己身上就象是少了些什么,又象是多了些什么。

    这感受她也说不清楚。

    难受的时候居多。

    这种难受还说不出来,一次一次,都憋在心里头,心都要被撑炸了,感觉特别的沉。

    “要是难受,你在家多歇几天也成。”小山这会儿真是急的恨不得抓耳挠腮,他觉得他能明白大妞的难受。

    可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明白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能让她觉得好受起来。

    要是姐姐在,她肯定更有办法,她细心,而且大妞一向最服她,听她的话。

    可姐姐现在已经嫁出去了,还正怀着孩子。别说他不能这会儿去拿这事烦她,就算他想去,姐夫那关都过不了。

    这么一想。小山还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

    “歇不了。”大妞说:“一入冬,生病的人比上个月多了。昨天一天我都忙的找不着鞋了。一上午好几个来请我上门出诊的,可铺子里还有一堆事儿扔不下。”

    “都有人请你出诊了?”这个小山可没听振武说起。

    “名声传出去了,有的人家不愿意家里女人来药铺跑一趟。就想叫去上门出诊呗。”

    “那你现在生意比张伯还红火啊?”

    “象青姐说过的呗,物以稀为贵。再说郎中生意好有什么可高兴的。”

    京城里的女医忒少,宫里头听说倒是有尚宫们也精擅医道的,但是民间极少。所以大妞尽管论起专业水平来差得多,可是她的性别却成了一大优势。

    小山咂巴咂巴嘴,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题:“我还给你捎了东西呢。想给你送去的时候。桃花说你睡了。等会儿回屋的时候,你到我那院站站,我把东西给你。”

    “也给我捎了?谢谢你还惦记我呢。”大妞问:“家里其他人都有吗?”

    “都有,我给姐也带了,是一块佛前受过香火供奉的石头。”

    听他说起姐,大妞愣了一下。

    “嗯?”小山有点纳闷,被她这么盯着看,有点不自在:“什么事儿?”

    小山还不知道,青姐不是亲姐姐。

    以前这个家里。就她和小山不知道。

    现在她也知道了……不知道的人就只剩下了小山一个了。

    这种感觉也够奇怪的。

    虽然说大妞觉得青姐是不是吴家亲生,他们都是一家人,亲的。可是这种大家都明白就一个人被瞒得彻头彻尾的时候,总觉得有点儿对不住他。

    可大妞又觉得,如果就这么告诉他,好象更对不住他。

    哎呀,还不如那天啥也没听到呢。

    这事儿可让她纠结了好多天。

    要知道以前她就学得,再没有比吴婶和阿青姐更好的娘俩了,从小到大她都羡慕的要死,恨不得自己也是从吴婶肚里生出来的就好了。

    可是突然间知道青姐也不是吴婶亲生。这让她觉得,怎么……怎么心里就这么怪呢……

    原来好不好的,不在于是不是亲生。

    过去这么多年,吴婶待自己和阿青姐也不差多少,她一直在心里偷偷别扭,现在想来真可笑。

    “那走吧。”大妞站起来:“你给我带了什么?”

    “吃的。”小山赶紧端着两个空盘子一个空茶壶跟上。

    “对了,你这也不用学艺了,将来打算干点儿什么?”

    “还没想好呢。”小山琢磨着,可能他爹会给他安排个差事,职位肯定不高。

    “要这几天没事儿,明儿跟我去铺子里一趟?明天要进药,活肯定多,杨威和振武怕是忙不过来。”

    “我又不懂看病。”

    大妞白他一眼——不过现在天挺黑,也就小山才能看见在黑夜中丢出来的白眼了。

    “谁让你看病去了?都说了要进药,这搬抬扛运清点入库的活儿你总有一样能干的。”

    小山想了想:“就是让我去出苦力呗?行,这我会。”

    这话他说的还挺自信啊?

    小山大妞带了两包桂花酥糖,一大包里有八小包,都是用油纸分包着。

    “这个是吃的?”

    “用热水冲着喝的。”

    闻着倒是甜甜的。

    小山献宝一样说:“我给你冲一碗尝尝?”

    “冲两碗,一块儿。”

    小山虽然不爱甜的,不过这会儿也按她说的,把酥糖分倒在两个茶碗里,再拎了茶壶往里冲水。

    “看着象炒面嘛?”大妞看出点门道来了。

    “我也觉得象。”

    炒面以前吴叔进山的时候就常带着,里面也会加糖一起炒熟,喝的时候拿水一冲,又暖又甜,又能解渴又能充饥。但人家这个做的更精细,里头还加了香油啊桂花啊饴糖啊好些东西,冲出来稠乎乎的,甜蜜蜜的,喝起来口感确实不错。

    虽然说穿了这个就相当于加糖的精制炒面,不过千里送鹅毛……特意从别处捎来的土产,大妞还是挺领情的。

    “哦,对了。还有个东西,也是给你的。”

    酥糖喝完,大妞要出门的时候,小山突然想起来,回头翻了翻,又拿出个小布包:“给。”

    “这又什么啊?”

    “就是路上顺手买的。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不早了。明儿你去药铺的时候想着过来叫我一声啊。”

    大妞接来布包掂一掂,轻飘飘的,捏一捏,好象是细棍儿。

    她抱着酥糖回了屋,桃花还在一边做针线一边等她。

    “姑娘回来了。”桃花把酥糖接过去:“这什么?”

    “哦,小山给我捎的点心。放西屋吧……对了,先掏出两包来,明儿带去铺子喝喝。”

    “好。”

    桃花捧着酥糖去了西屋,大妞坐在炕沿边,把手里的布包打开来看。

    里头居然是枝钗子。

    是银钗,钗头是只小蝴蝶,挺小的,也就拇指头那么大。

    嘿,小山居然会想起送她钗子。这样的钗子哪儿没有卖的啊,还说是从远地儿特意带的,保不齐就是回了京之后在哪个小店里随手买的。

    大妞下地走到妆台前坐下,着钗子在头上比划比划——还别说,虽然看着塞酸,可是这么插着还挺合适的。要是换个大点儿的,她要平时戴就不合适了。她有好些首饰呢,可是平时一样也不爱戴,连耳坠子都嫌麻烦,要不是吴婶儿盯的紧她才不戴呢。

    看着大妞这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桃花去打热水的时候也放心多了。今天她看着姑娘的样儿,心里也揪得慌,又不敢乱长方脸,就怕自己说不到症结上反而越劝越严重。

    看姑娘现在,象是已经忘的差不多了。

    第二天一早,在院门口一碰面,小山就瞧见大妞把那根钗子给插头上了。

    还别说,看着挺顺眼的。

    小山回来的路上就想着大妞戴这个一准儿合适,这么看起来他想果然没错。

    不,比他想象的还合适。

    “你瞅什么啊?”大妞也有点儿不自在,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钗子:“是不是挺怪的?我就戴不惯这个。”

    “不怪,不怪,你戴着挺好的。”

    总觉得有点怪……

    大妞不客气的把手里的布包递给他:“帮我拿着,咱这就走吧。”(未 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