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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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羿摊手一看,竟是一块以白玉雕琢而成的螭纹玉佩。

    这玉虽为羊脂玉,成色却算不得上乘,然而经玉匠巧手,却是将那腾云的瑞兽雕刻得活灵活现,精巧非常。

    只见那螭阔嘴宽鼻,独角双耳,圆眼双眼皮,憨态可掬,就连鼻下上卷的两根胡须都雕得清晰可见,一丝不苟。

    楚羿垂眸,将这温润细腻的白玉佩托于手中摩挲,半晌未言。

    见状,小九心里登时没了底,偷眼窥着楚羿面色,小心翼翼道:“……公子可喜欢?”

    楚羿循声转过头来,那望着小九眸间似有微波涌动,少顷,方才柔声道:“李总管给的打赏可还有剩下?”

    小九显然没料到对方有此一问,于是一怔,继而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含糊其辞:“还、还剩下些……”

    “剩下多少?”楚羿却定要问个清楚。

    小九闻言,只得拖拖拉拉一摸袖子,遮遮掩掩地掏出了五个铜板。

    早上依稀听迎春在院中嚷嚷,说总管赏了每人一两银子,可这晌午还未到,一两银便成了五个铜钱。

    楚羿静静看着小九掌心间躺着的那几个可怜的铜子儿,倏忽一笑,点点头:“倒是还够回去时买个冰糖葫芦。”

    言罢,也不去管那少年微微抽搐的嘴角,便径自低了头去,开始解下那原本系于腰间,由翡翠雕成的“岁寒三友”。

    小九见他当即便要换上那螭纹白玉,不自觉便咧开了嘴。

    然而楚羿看看手中那一青一白的两块玉佩,不知怎地,竟是许久未有动作。

    见状,小九忍不住凑上前来:“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楚羿将那两块玉佩放于一处,叹道:“单玉为玉,双玉为玨……我只是心中记挂着个人,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无恙。”

    两人相距不到半步,楚羿视线落在白玉之上,目光幽幽。

    小九望着楚羿那带着稍许愁思的侧颜,面上惶惶的,似有些难安。他原地静默良久,终是动了动唇,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走吧。”将那羊脂螭纹玉佩于腰间系好,用指腹轻抚而过,楚羿叹笑一声,道:“晌午了,去前面找间饭馆酒楼吃些东西。”

    那人毫不犹豫地转身而去,小九望着他有些瘦削的背影,不由得愣住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迈步追上。

    隔着百十步远,饮仙居的大字招牌一眼便能望见。只远远看那气派,便知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小九光顾着抬头,没注意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于是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楚羿于一旁也是一惊,正要去扶,小九却已堪堪站稳。

    两人遂一同向那绊人之物看去,却发现原来是墙角处靠坐着个人,横了一条腿出来。

    “抱歉。”

    那人面上死气沉沉,见绊到了人,便缓缓将腿收了回来,却是头不抬眼不睁,连看看那被绊之人都不肯。

    楚羿将这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观其穿着打扮,应当是个书生,只是披头散发,胡子拉碴,浑身上下皆透着股落拓。

    他脚边摊着张纸,依稀写着什么……小九不禁凑近了些,喃喃地念着,抑扬顿挫,一气呵成,竟未有一字磕绊。

    楚羿背上伤势未愈,不能俯身,便原地听着他念,望着那少年,眸色不觉间便又深了几分。

    原来此人是来参加明年春闱的举子,此番进京,途中不幸遭遇劫匪,盘缠皆被人抢了去,如今身无分文,食宿成愁,遂欲向路人借白银三两,以度难关,并许诺无论中榜与否,都将设法将所借之银两尽数奉还,立字为据。

    字,是好字,雄健洒脱,酣畅浑厚。文,亦是好文,行文流畅,条理清晰。

    路人来去,由此经过,有不少站下来瞧的,可只是瞧上两眼,便又默默地走了。

    也有零星几人,看完后将手伸进袖口的,摸出一个铜板,往那书生脚下一扔,扬长而去。

    就这样,书生埋着头,身旁散落着十几个铜板,反倒叫他看着更为潦倒失意。

    三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亲戚朋友开口相借尚且要寻思寻思,说不定就找个借口推脱了,又何况是个衣衫褴褛的陌生路人?

    他说自己是举人便是举人?说遭了劫匪便是遭了劫匪?

    这年月,坑蒙拐骗的太多。若纸上所言皆真,舍一两个铜便板也说得过去,若要再多……却是没有了。

    小九望着那书生,手不由得伸向袖中,可犹疑一阵,却是又抽了出来。

    “公子,走吧。”两手空空,小九朝楚羿笑笑。

    楚羿缄默,随即点点头,两人便离了书生身边,朝着不远处的酒楼走去。

    “你那铜板怎么又收回去了?”行了一段路后,楚羿忽然出言问道

    小九一怔,想了想,似乎才明白楚羿问的是什么,可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故而片刻后方涩然一笑,窘道:“我刚才想想,总觉得不好。那人是读书人,如今只是落难,并非乞讨。他要朝人借三两银子,却不是讨。若将那五文钱给了他,倒好像施舍人似的,我怕他觉得受了折辱……还是算了。”

    楚羿不作声,只是望着他脸上恳挚而又稍显困顿地神情,一不小心,便走散了心神。

    “公子,是这吧?”小九忽然转过来开口。

    于是楚羿一抬头,便看见了那饮仙居三个大字。

    饮仙居的掌柜依旧是从前的掌柜,甚至连楼上的大字招牌都是十几年未变,却可叹物是人非。

    十年前,他每每与父亲或友人结伴而来,坐的,都是楼上梅兰竹菊的雅间,那时候他叫方弈。而如今再次迈进这饮仙居中,面覆人-皮,身着布衣,故人不识……竟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酒楼内一眼扫去座无虚席,小九与楚羿于门口等了一阵,才有小二上前招呼。

    好容易在楼梯旁边占得一张空桌,只见隔壁桌上独自坐着的,似乎也是个读书的。

    楚羿于吃上无甚兴趣,小九看着那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菜名已是晕头转向,最后还是由小二推荐着要了两荤一素三个菜。

    等菜的工夫,小九忍不住东张西望,将这酒楼从上到下打量个遍,似乎哪里都透着新鲜。楚羿则默默注视着那少年的一举一动,忽然觉得便这样再等上个把个时辰,也不会乏味似的。

    没多一会,小二手上又端着包子从两人身旁经过,放到了隔壁书生那桌。

    楚羿便看着小九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冒着热气的白面大包子,继而出声叫住了小二。

    “这包子怎么卖的?”

    “三文一个,五文两个,七文三个。”

    小九听罢,眼前一亮,似乎挺高兴,忙道:“正好正好,我要两个,烦劳帮我包上,带走。”

    “好嘞!”

    这包子都是蒸好现成的,倒是比那点的菜来得还快。

    将还烫手的包子直接揣进怀里,小九登时烫得呲牙咧嘴的,赶紧又把纸包掏了出来。

    楚羿看得愣神,却听那少年起身道:“公子,我去去就回。”

    说着,就拿着那包子,奔出了酒楼。

    楚羿目光追着小九渐渐离去的身影,不觉也跟着从座位上站起身来,正逢此时小二端着菜上桌,楚羿便与他打了声招呼,迈步而出。

    楚羿只走到酒楼门外便站住了。

    不远处,那少年将纸包背于身后,迟疑一阵,便挨着那落拓书生席地而坐。起初那书生仍不理人,小九便一笑,跟人搭起话来。

    隔得这距离,楚羿自是听不见两人说了什么,却见书生渐渐有了回应。两人絮絮说了一阵,小九一会点头,一会叹气,随后看着那书生抿着唇,一脸颓丧,方才犹犹豫豫地将那纸包从背后拿了出来。

    那书生颇有傲骨,起初自是推拒,却架不住小九一脸诚挚,如此一来二去,到底还是将那包东西收了下来。

    两人又是客客气气地相互作揖回礼,小九心安一笑,方才起身朝着酒楼走来。

    少顷,楚羿终于收回那一直凝于少年身上的目光,转身朝正在柜后算账的掌柜借了纸笔。随即笔走龙蛇,刷刷点点留字几行,看了看,才将那纸折好。

    小九原本低头走路,怎料蓦地一抬头,便见了楚羿立于酒楼门旁。

    小九紧走三两步,停于楚羿跟前,正要说话,却被对方递过的字条抢了先机:“除去李总管的打赏,你身上还带着多少银子?”

    “五、五两。”

    “取三两出来,连着这字条一起给那书生,便说是借给他的。不要让他过来谢我,这字条,也叫他先不要拆,两个时辰以后再看。”

    猝不及防,竟是峰回路转,小九脸上皆是错愕,下意识便道:“当真要借?”

    楚羿看着小九脸上似曾相识地表情,淡淡笑道:“有何当真不当真,银子是李总管给的,我亦不过是借花献佛,三两五两实则并无差别,只是要留些银子付这饭钱罢了……况且,好不容易出来一遭,这冰糖葫芦,总是要吃上才好。”

    一听见“冰糖葫芦”,小九下意识便瞪了楚羿一眼,随即又窘迫地摸了摸鼻子。

    他面上藏不住喜色,从楚羿手中接过字条后,目光又在他脸上流连一阵,方才朝着书生欣然而去。

    站在门口,楚羿看着那书生难以置信地从小九手上接过银子,又见小九用手指着酒楼门口的自己示意,眸中不觉便染了笑意。

    那书生显然是看到了酒楼外淡然而立的布衣之人,怔忪半天,终是隔着百步之遥,朝着那人躬身一礼。

    楚羿面上无波,见状,便也微微还施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