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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雾看着一脸愧色的父子俩，轻笑一声。
“主任不必因为那天的事刻意拉低姿态，苏少也不用放下身段来致歉。我之前已经说过了，我会要求赔偿和诊金。今天要谈的是交易，而非人情。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平等的地位，不要用看一个受害者的眼光来看我，行么？”
她话说的直白露骨，按理说听起来应该让人不悦，可明明是为利益而来却显得坦坦荡荡的语气却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特别是九天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所以苏培泽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而苏慕凌则和煦地笑了笑，干净清透的眼神里诚意满满。“行，那就按程小姐的意思来说吧。”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姿势，将程雾和陈蓉月两个人让进去，“这位想必就是美梦成真会所总经理陈女士吧。没想到程小姐年纪轻轻便能有此成就，在我们H省的省会城市Z市建立全国一流的会所。”
程雾并未在公开场合公布自己对于美梦成真会所的所有者身份，除了自己人也没几个清楚的。不过苏慕凌能查得到她倒是不奇怪，毕竟苏家盘根错节的政界人脉还真不是吃素的。
所以她也没有刻意隐瞒，只摇了摇头，表现出几分谦虚。
“苏少谬赞，一个会所而已，哪里能跟您比得了？以带病之躯，将玉凌阁在六年之内开遍了整个北方，在您面前提成就还真是折煞了我。”
只是，她看似随意的话却一石激起千层浪。
玉凌阁是苏慕凌产业不假，可他因为身体不好，又是高干家庭出身，不方便从商，所以一直隐在幕后。比起来程雾美梦成真建立者的身份来说，是更加隐秘的存在。
而程雾轻飘飘一句就揭出了这层身份，倒是让父子俩都忍不住一愣。只不过，人精到底是人精，谁也没表现出来疑问。
苏培泽呵呵一笑，说一句犬子瞎折腾，让程小姐见笑了。
苏慕凌更是平和，只温和地笑了笑，“早些年身体不好，做不了太耗心思的事情，只能做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曾想让程小姐见笑了。”
……程雾觉得，要是平常听到别人这样说话，铁定是觉得对方在自夸，该去猪笼里浸一浸或者来杯翔冷静一下了。
可面前男子笑得如此干净，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让人很容易感觉的到他的无奈。可，就是因为觉得他说的都是真的，程雾才更觉有压力。十七岁之龄，带病之躯，七年时光，早就一个享誉半个C国的品牌。
可见，这个世界上，从来就不缺天才。
前世，她处在社会底层，见惯了形形色色的贩夫走卒。却从未想过，同一片天地里，有那么多小小年纪便成就了一件件大事的人物。
叹了口气，也不想再瞎扯了，程雾拿起桌子上水杯喝了口水，“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能做的如此出色，可见苏少是真的天才中的战斗机。”
平时，苏慕凌没少听别人夸他天才。不知是不是那句俗话所说，上天关闭了你一扇门，便会给你开一扇窗。他自小早慧，几乎可以过目不忘，有心想做的事情从来就做的完美，所以身边人无不惊叹。
那些刻意恭维的、假意夸奖的、说的天花乱坠的、讲的舌灿莲花的，他从未放在心上。可如今，眼前这个少女眼眸微垂，长睫毛覆在眼睑上，话说的有些随意，带了点调皮，却让他感觉到了一点奇异的满足感。
于是，鬼使神差地，在他没意识到谁先开口便落了下称这项早就用的滚瓜烂熟的谈判技巧的时候，他就先开了口。
“今天程小姐要谈的事情可是美梦成真在S市的拓展事宜？”
“恩，”苏慕凌既然知道她的身份，也认得出陈蓉月，所以程雾并不奇怪他知道自己的来意，也没打算拐弯抹角，只含笑开口。
“听说最近政府正打算将扶持第三产业发展提上日程，想来政策上是会有些优惠的。只不过听说，S市这边，咳，服务业挺发达，同行也不算少。有些还得到了政府方面大力支持。我想着，我这没什么倚仗的外来小公司会不会受到些阻力。”
程雾话说的半隐晦半直白，直入主题，让苏培泽倒是没想到。而且，听到那句没什么倚仗，他更是狠抽了一下嘴角。
陆烨这么大一座山，不是倚仗？江雨虽然属于横空出世，根基尚浅那种，但观其心性，以及行事作风，和在S市未来的前景，不是倚仗？而且，昨天他听自家儿子讲了，那个美梦成真，在世界都可算得上是一流，哪来的外来小公司？
现在的女娃娃都这般黑心么！睁眼说瞎话。
不过程雾说的也算是实情。
S市那些个服务行业还真是不少，就是打着美容或者什么服务的做些不太好说的事情。1999年，新能源尚且不足，煤矿资源正盛，S市因此崛起了很多有钱人。许多人一夜暴富，确实会有很多追求享受，也反向促进了那些产业的发展。
而且，如程雾所说，不少地方也还真是有些后台。
特别是其中一家，名为夜色。也是一家高级会所，后台很硬，黑白两道皆是。虽然与美梦成真这个一流美容机构性质不同，但始终一山难容二虎。
别的都好说，口碑在、实力在，不怕没人。可面对一个后台强硬，在S市称第一的竞争对手，程雾不得不找个可以匹敌的后台。即使对方道上那边的后台被她推到，明面上的还是坚不可摧。
这也是程雾必须跟苏培泽谈妥的原因。
见苏培泽不语，程雾垂下眸子，“放心，我不会让苏主任跟那边硬碰硬来为难你的，也不需要您利用自己手里的权力来行什么偏帮之事。但是如果对方无故刁难，做出什么违背商场公平竞争的事情来之时，希望您能秉公处理就好。”
听程雾这么说，苏泽培顿时觉得有点儿尴尬。本来以为对方会挟恩自持，提出些狮子大开口的要求。现在竟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只是，他刚要允诺，苏慕凌便起身给程雾倒了杯茶，轻声道：“父亲他为人向来公正，自然不允许他治下有那种背反商业原则的事情发生。况且，现在上面对于第三产业的发展确实十分重视，美梦成真入驻S市无论对于市政府还是市民来说都是一件盛世。我想父亲他一定很乐于见到一个世界一流水准的服务行业标杆在S市竖起大旗。”
……
苏培泽听着自家儿子的侃侃而谈，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这孩子，从小便是所有人眼中公认的懂事孩子。待人亲和，性子温顺，平易近人。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温和的背后从来就带着疏离的实质。
他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撒娇耍赖，也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插科打诨，不干涉家里的任何事情。更别说是替他允诺甚至是插话这样唐突的事情。
这些虽然可以用救命之恩来解释，可苏培泽却隐隐觉得不是这么简单。只是，他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原因，而且现在也不是深思的时候。
程雾这要求看似简单，其实是以退为进，也还是给他下了套。因为只要美梦成真入驻，必然会受到夜色为首的那些个会所的抵制。那些会所在S市横行惯了，想必手法也不会太光明。
而那边一旦动手，他依然无法置身事外。
但是，程雾的要求他却不好拒绝。于情于理都不能。
毕竟，他虽然已经走上高位，可不过五十出头，还是想要政绩，再进一步。
所以，没什么异议，他虽然知道这是对方算计，却也不得不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真是个黑心肠的！就会算计老人家。行吧，就为凌儿那救命之恩，这事儿苏伯伯也给你做主了。”
…程雾听他说辞，看的出来对方这是在套近乎了。唇角一勾，“苏主任，我们还是先继续谈事情吧，下面说关于诊金的事情如何？”说着看向苏慕凌，“或者这件事应该和苏少谈，毕竟地方是您的。”
苏培泽听她那句苏主任的称呼，心里叹了一声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之后，点了点头。
“叫我慕凌就好，”苏慕凌在听到那句苏少的时候远山眉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看向程雾时已经是清风朗月般的笑容，从一旁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
“在先谈事情之前，我觉得我还是先表达谢意。”他说着话，将文件夹推到程雾面前。
“现如今我的病全好了，父亲当年为建的专属医院如今已经用不着了。正好，那块地皮地段还算不错，会所若建在那里最合适不过。既然美梦成真要来S市发展，便将它当做我的一点小小心意吧。”
“噗，”程雾看着那文件，又是诧异又是惊喜。只觉得苏慕凌这人真是识趣，微笑看着他，“苏少你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原还想着这块地皮做诊金是不是太狮子大开口了。如今看来倒是不用磨嘴皮子了！”
那块地皮位于市区最好的地段，靠近商业区，真真是寸土寸金。跟建在墓地之上的其他医院的位置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区别。
更重要的是，程雾那天踏进去发现那里竟然有着稀薄的灵气，令人心旷神怡。做会所来说真的很合适。这也是程雾要费心思来讨要，甚至拿诊金说事儿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对方竟眼皮都没眨一下。
苏慕凌看她眼睛瞪的跟铃铛似，里面含着戏谑的模样，只觉得心情也特别的好。
一向淡淡的，遵从着最得体的礼仪的笑容渐渐扩大，看向程雾，“刚才我说了，这只是小小心意，一块地皮怎能抵得过救命之恩，诊金的话可以另外算。”
……
尼玛！小小心意。即使1999年地皮还不像十几年后那么逆天，这块地段好到极致的地皮也算是有市无价，现在那人居然只说是心意。骚年，你这么败家你粑粑造吗？好吧，你粑粑看着，而且跟我一样目瞪口呆如遭雷击地看着。
程雾内心正激烈斗争的时候，苏慕凌温和醇静如陈年佳酿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听说程小姐之前替人医治疤痕的价格，严重些的已经可以价值百万。现在，我这条命，怎么也得翻个十倍百倍的不是？”
他说到这里，似是觉得有些渴，抿了口水，继续道。“很多事无法用金钱来衡量。一副强健的、不用担心随时会死去的体魄是我从小到大以来最大的梦想。现在，有人帮我实现了他。所谓生命无价，希望你不要推辞。”
这些道理谁都懂，可经由他说出来，却格外让人觉得信服。不知是因为那醇和温静如春风拂过耳膜的声音，还是那干净澄澈到极致的眼神，再或者是那君子如竹般的模样。
程雾终是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拿过文件。
不过她并不是贪得无厌之人，也不喜欢无功不受禄。一向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假如对方各种偷奸耍滑讲条件不愿意付出什么，她不介意让对方大出血。可现在，地方两个人的诚意，让她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她恩怨分明，她那日的冷遇跟对方这九天时间里的焦虑以及来自陆烨的明里暗里的打压已经扯平。
刚才提的那个条件加上那块地皮，算是她给对方治好病的代价。
所以她含笑收起文件交给陈蓉月之后，指了指身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人。
“那今天的事情就谈完了。这是我们美梦成真会所的总经理陈蓉月，未来的半年我们她大概会在这边筹备新会所的事宜。到时如果会所遭到了什么不公平待遇，就劳烦苏主任秉公执法了。”
“好的。”
“等一下——”
苏培泽和苏慕凌的声音同时响起。
父子两个对视片刻之后，苏慕凌开了口。
他又拿出了一份文件，不厚，只有薄薄的几页。
程雾看了一页，正喝着的水一口喷了出来。
“卧槽！”她极其不雅的骂出一句脏话，然后剧烈咳嗽了一阵子，其余的话都被堵到了口中。
苏慕凌犹豫了片刻之后，挪了一下椅子到程雾身边，轻轻给她拍背。
只是，拍了两下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不妥。因为两个人交情似乎还没到那一步。
程雾自然也察觉了，不着痕迹地避开了对方的动作，强行咳嗽声，灌了口白开水，转移话题。
“玉凌阁百分之十的股份？谁不知道珠宝行业的暴利。而且你这生意走高端，极品玉石翡翠比比皆是，生意又遍布整个北方。只怕你们玉凌阁的市值得有将近百位数了了吧？”说到这里，她笑了笑，“那啥，不得不说，苏少你可真是大方。不过，这个我还真不好意思收。”
然后她便干干脆脆地将股权让渡书还了回去。
虽说这事儿真差点要了她的小命。可这条命既是上辈子师父欠的，她便有责任还了。而且也没有白白付出代价，所以，剩下的是万万不能再拿的。
看她那么干脆，苏慕凌急忙出手，要往回让，竟不小心按在了她的手上。
然后他便干净挪开，觉得脸微微有点发烫，连要说什么都忘记。
苏培泽看到自家儿子拿出的文件也是一愣，很显然并没有跟他提过。但是他也并不反对。而且反对也没用，因为这么多年玉凌阁的一半收益基本上都被自家儿子捐赠出去做了公益。他都已经习惯了。
所以也随意摆了摆手，“丫头啊，你就拿着吧。这是慕凌的心意。他这人向来不重身外之物，这也许在旁人看来是很多了，在看看来也就跟一块两块差不多。”
听着这话，程雾抽了抽嘴角，只觉得有钱人什么的太可怕了。作为一个有原则的贪财宝宝，她还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吧。
于是她收了脸上的笑容，喝了一口茶，悠悠开口。
“那什么，苏伯伯，慕凌大哥啊，你们这是要用钱把我打发了。然后以后就可以不用害怕我用情分来要挟你们？”
“你这说的哪里话？”
“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
父子两个听完程雾的话之后又是齐齐出声，让程雾只觉得这对父子真是心有灵犀。
而仔细品味了程雾的话的两个人则都是一惊，然后就是满心欢喜。
尤其是苏培泽，脸上笑容完全退了在官场之上的那种威仪，跟个普通长辈似的。
“好好好！丫头都这么说了，苏伯伯也叫了！那我也就托大这一回，这东西收回来！情分最重要！以后对苏伯伯一定不要见外啊！”
“恩，既然小雾儿这么说了，那这东西我也就不拿出来寒碜你了。”苏慕凌的声音听起来也似多了几分愉悦，“从今以后，小雾儿可以把我们当家人。”
“噗……”程雾觉得这真是大跃进，怎么瞬间就成了一家人？她忍俊不禁，但还是严肃起了脸，看向苏培泽。
“苏主任，若我说，我和陆烨两个人一向公私分明。互不干涉。您可还愿意让我叫句苏伯伯？”说到这里，她盯着苏培泽的眼睛，声音沉了点儿，“我要听真话，您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