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泪海(上)

白泽_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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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碧方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赶路,当我放出去的灵蝶重归族地的时候,他亦差不多时候抵达。

    许是因为走得比较匆忙,他一贯清冷的脸也略微染上了些许胭脂般的艳色,看上去少了几分出尘的仙气,反倒多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彼时族地的结界仍在,我神力受制无法出去,便只好在咸池视野最好的的外城城楼与他遥遥相望。

    “碧方。”我对他挥了挥手示意方位,想到马上就能出结界去泪海,我脱口而出的声音便难掩激动。

    以往若我这般毫无形象的呼唤肯定会被这举止优雅的家伙嫌弃,我本来也准备好了承受他的毒舌暴击,谁知这一次他不仅没有鄙夷我,反而也同样激动地对我晃了晃手臂,回应我道:“染染,我来了。你放心,不管王上他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我也定能让他绝对满意,让他放心将你交给我。”

    他一边说一边踏着月色向我走近,也直到那是我才发现,他身上虽依旧青衣如霜,但往日的青衣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而他今日的青衣上却与隐有银光流淌,一看便知是分外难得的神器级天衣。且他用于束发的玉环,腰间悬着的青玉,皆蕴含着最蓬勃的灵气,我虽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出处,但却能感觉到它们比帝制规则的用物还要来的考究。

    而最让我惊讶的是,他左手的大拇指上带着的那个莹润洁白造型跟龙身类似的戒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我曾经在《神物志》上看见过的,传闻中能装载一整个世界的圣级储物戒指,世间仅有一枚,曾被鸿钧老祖所得,后鸿钧老祖在上古之战中损落,这枚让神魔都分外眼红的戒指便不知所踪,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亲眼看见它。

    碧方能这样快来,我说不出的高兴,但是……

    “碧方,你打扮成这样,一会儿我们出逃的途中万一被那些不长眼的贼人惦记上了,会很耽搁行程的。而且又不是新媳妇见公婆,让我爹满意放心什么啊?”

    更何况,神器啊,圣物啊,我红着眼看了看自己身上天界统一发放的战神服和仅能装几把武器几件衣裳便再放不进其它东西的储物戒指,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会先扑上去夺宝灭口可如何是好。

    “出逃?”碧方怔了怔,喃喃念了一句:“你让灵蝶给我带得诗词说,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州,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州。”

    我想也未想便应道:“族中戒严,唯有如此我才能将消息传递出去,既能让你明白我现在迫切需要你的帮助,又能保证不被任何人识破真实目的。”

    碧方面色一寒,再开口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所以你说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是让我来救你,而并不是让我来……桑染,你真真是好得很!”

    我点了点头,矜持而骄傲地应道:“我也觉得我此番行事真是做的太完美了,怎么样,姑娘我是不是很聪明来着?”

    碧方抬手扶额,幽幽道:“我就没见过蠢成你这样……”

    因着族地出口素来风大,碧方后面的话我并没有听清,眼看着我给守卫们下的睡眠粉效果马上就要过了,我估摸着时间紧迫,便急声催促道:“碧方,青岚已经在三界同时颁布了通缉令通缉我二哥,我爹打算带族人亲自去捉拿二哥,我知道你有办法能撕开我爹布下的结界,眼下我们必须先一步赶到泪海寻到二哥才是。”

    听我如此一说,碧方便敛了神色,开始掐诀破坏结界。

    从族地出来之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的碧方实则整被一种分外失落委屈的情绪笼罩着,任凭我如何发问,他都不回应我。直到出了天界,他方才用极其严肃认真的语气对我说:“桑染,你比较喜欢什么样的死法,你说我是掐死你好呢,还是一刀捅死你比较好呢?”

    我立马退后了数十米,死死捂着脖子:“英雄,手下留情,小的正当风华正茂的年纪,求怜惜。”

    他抬眸凉凉看着我,良久,别开眼看着不知名的虚空淡声道:“泪海每次出现的地方不定,是链接黄泉与现世的通道口,从泪海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冥界带走魂魄,你可曾知道关于泪海在过去还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闻?”

    我摇头道:“不知。”

    碧方抿了抿唇,缓缓开口道:“《山海经·海内西经》上记载:服常树,其上有三头人,伺琅玕树。”

    三头人生来便有三颗头颅,他没有名字,没有亲人朋友,好像天地初开就一直居住在枝繁叶茂的服常树上,因样貌其丑无比,过往神魔皆笑称其为阿丑。

    服常树旁有一树名为琅轩,会结各种漂亮的珠玉,阿丑生平最喜欢做的事便是照顾琅轩树,看着它一点一滴的长大。

    琅轩树娇弱不易存活,为了养活它,阿丑每日不远千里去瑶池寻灵露给琅轩树浇水。每年春夏季节琅轩树都易生虫,虫子会深入琅轩树内部让它痛不欲身,但凡这个时节阿丑便会日夜不停地守候在琅轩树的身旁,发现一只虫子便拍死一只。

    琅轩树慢慢长大,照顾起来越来越困难,可阿丑却甘之如饴。世人会笑他,欺他,辱他,唯有琅轩树是他唯一的乐土和救赎,不论是开心的还是悲伤的,他都会说给它听。

    大荒西部的神族都觉得阿丑傻,那样掏心掏肺的对一棵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树好,而树既不能给他带来荣耀也不能改变他的任何现状。但无论他人如何嘲笑,阿丑都一直千万年如一日的守着琅轩树。

    琅轩树本来寿命极短,又是大荒所有神树之中最低等寻常的树,但由于阿丑的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本来应该在五百年便死去的琅轩树,居然一晃便活过了千万载的时光。后又因为阿丑把它当做最好的朋友,每天都会与它交谈说话,渐渐的琅轩树竟因阿丑的执念在意,生出了灵识。

    阿丑一直记得琅轩第一次跟他说话的情景。

    他记得那天大荒西部晴空万里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他一早便去了瑶池取水,回来之后他就和往常一样一边给琅轩树浇水,一边对它说外出的见闻。

    “今天是西王母的寿诞,瑶池边上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听闻嫦娥、玄女这些赫赫有名的神女仙娥为讨西王母的欢心都争先恐后的准备在今日登台献艺。天界的姑娘们比大荒西部的姑娘都要温柔许多,我去取水的时候有小神女怕我又被那些刻薄的神族欺负,还特意带我到一处隐秘的地方取水……”

    阿丑虽然三个脑袋都长的很不好看,但说话的声音却恍若十里春风拂面,恰到好处的清朗悦耳。

    在浇完水之后,阿丑便准备开始修炼,他从来不怕被人欺负,但他却需要加强自己的实力用来保护琅轩树。

    谁知这厢他刚准备跃上树梢,那厢琅轩树上竟传来极其微弱的一声:“谢谢……”

    声音稚嫩娇弱,好似垂髻之年的小小姑娘。

    阿丑先是以为有哪个恶作剧的孩子藏在树梢,他唯恐琅轩树被压坏,前前后后找了好几遍,直到那小姑娘的声音再度传来,他才犹如被雷劈一般瞬间怔在了当场。

    小姑娘说:“是你每天都在照顾我对我说话吧,我是琅轩树,因为你的悉心照顾才拥有了灵识,也可以说是因你而生。主人,你给我取一个名字罢。”

    虽说阿丑很早便知道世间万物皆有灵性,但因为千万年来琅轩树都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反应,阿丑便以为它永远都不会再生出灵识。

    但琅轩树能说话,这无疑是这些年来给他最大的惊喜,是以最初的惊讶过后,他第一反应便是遮住自己的其它两个脑袋,顺便到服常树上躲起来,以免吓坏了琅轩树。

    直到后来琅轩树说自己才刚有灵识,只能听声说话,要日后化作人形有了双眼才能视物,阿丑这才松了一口气,再度从服常树上跳了下来。

    阿丑没有念过书,对于取名字这样的事情苦恼了很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对琅轩树道:“其实我觉得琅轩这个名字就已经很好很好了。”

    小姑娘欢快的应道:“主人说很好,那琅轩从此往后便是我的名字了。”

    寻常神族大多都会有神侍仆人,但阿丑却一直将琅轩树当做与自己平等的朋友,在听闻琅轩再一次叫他主人后,阿丑便腼腆的笑了笑,耐心对她解释道:“琅轩,你不用叫我主人的,那样会显得你低人一等,我不需要仆人。”

    琅轩树有些迟疑道:“那我应该唤主人什么?不是仆人的话,我跟主人之间又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阿丑对琅轩虽是视若珍宝的喜欢,可那会儿琅轩还小,他也并不知晓世间情爱。当时的阿丑只是觉得自己已经寂寞太久了,他最渴望的便是有人陪伴相濡以沫的生活,是以他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我们做亲人吧,永远不离不弃,相依为命的亲人。”

    琅轩虽然并不太明白不离不弃相依为命是什么意思,但她的诞生她的一切都是因为阿丑,不管阿丑说什么,她都点点头,表示无条件的相信。

    至于称谓,以往阿丑虽然不在意众人这般唤他,但在那样美好的琅轩面前,他却第一次觉得外人对自己的称呼是那样的不堪入耳。

    大荒西部东连盘古大陆,北连实力强大的昆仑大陆,在过往的这些年月阿丑曾看过许许多多的神魔打从这边经过。许是因为他本身丑陋不堪的缘故,便格外欣赏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雷泽之主始鸠便是阿丑最向往的存在,他实力强大,仅以一人之力便平定了原本混乱的雷泽,让所有雷泽子民万众归心。他容貌俊美无双,当他乘着独角兽拉载的翔龙云车从大荒西部经过的时候,不知会拨动多少姑娘的芳心。

    最关键的是,有一次雷泽之中有人企图叛乱谋位,派了许多人在大荒西部劫杀当时为天界征战而身受重伤的始鸠。面对这样危险的局面,始鸠从始至终都未曾放弃过任何的部下,他一马当先的厮杀,姿态优雅而从容。那一瞬间阿丑隐隐感觉,就算天塌下来只要有始鸠在,都不用有任何的担心和惧怕。

    明明可以靠脸吃饭的男人,却偏偏靠实力走上了巅峰,让雷泽的子民都因有这样的主人而骄傲。

    从始鸠踩着敌人的尸身对他的伤痕累累的部下说,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时候,阿丑便打从心底对始鸠产生了崇拜敬仰之情。

    因此当琅轩问他称谓的时候,他居然鬼使神差的说出了那个他最向往的名字:“始鸠,我的名字叫始鸠。”

    很多年后当阿丑终于明白,一个谎言的开始,往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填补。当他终于意识到他与琅轩一切悲剧都来自始鸠这个名字时,一切早就木已成舟,再无半分重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