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你别逼我

乃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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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楚云裳就从不觉得羽离素是喜欢自己的,如今亦然。

    否则,怎能在重生回来的当天,就在自己仇敌之中,列下了那么一个“羽”字?

    不,等等,不对。

    或许,不该这样说,不该说他不喜欢她,而应该说他不是真心喜欢她的。

    他或许是喜欢她,或许也是想对她好,但那是出自好处和利益至上的,当不得真。

    想要利用,所以才会了解,才会接近,才会慢慢的布置下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只为能让她心甘情愿的自投罗网,成为他的人的同时,带来他所想要的一切。

    多讽刺啊,又多可笑。

    以爱之名伤她至深,他却偏还要装作真爱的样子,来求得她的原谅和释怀。

    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样虚伪的感情呢?

    明明人之初,性本善,为何到了后来,总有人心肠都是掏出去喂狗吃了?

    见楚云裳被乌发遮掩住的唇角好似扬起了一抹嘲笑般的弧度,羽离素微微敛眸,然后再抬起眼来,眼中竟是清澈见底的坦率:“对,你是楚家的长女不错,因着这一点我选你,情有可原。可你有没有想过,除了楚家的秘密,和你长女的身份这两点,我到底为什么,偏偏选择了你?”

    他几乎是以一种执拗的态度,重复着问道:“我到底为什么会选你?云裳,你能知道吗?”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她,好似一个得不到回答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孩。

    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啊。

    我喜欢你,所以我才会选择你。

    原以为她听了,至少也会有些动容。

    却见她唇角笑容愈发的深刻,像是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笑话一样。

    “为什么选我?羽离素,你觉得,在这个时候同我说这样一句话,有些太不合时宜了么?”说着,她微微仰起下颚,眸中神色愈发清冷,淡漠得几乎要刺痛谁的眼睛,“你为什么选我,这和现在的我,有什么关系吗?我和你,早就什么都不是了啊。我们似乎,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了。”

    羽离素呼吸一滞。

    ……对啊。

    他们之间的婚约已经解除,他和她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连那块被当做了订婚信物的玉佩,都早早的不知扔在了哪里,唯一能够被当做链接纽带的东西消失无踪,楚家四个女儿里他为什么独独选了她,这已经不重要了。

    她已经生了孩子,她嫁不了他,连做他侧妃都是勉强,所以他为什么会选择她,已经没什么意义可言了。

    可是,可是,还是想告诉她,还是想让她知道,他喜欢她,他很想……

    “你走吧。”

    楚云裳再下了逐客令:“你再不走,我会更加讨厌你。”

    “讨厌?”他轻声重复了一句,看她分明近在咫尺,可这咫尺却是天涯,两人之间本就有着极难跨越的鸿沟,如今这鸿沟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大到他都有些力不从心,“楚云裳,我在你心里,就仅仅只是个讨厌的对象,你半分都没动过心?”

    这个问题,楚云裳连想都不用想,便直接答道:“没有。”

    笑话,怎么可能对他动过心?

    那些再好听的甜言蜜语,不过只是哄人的蜜糖而已。

    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她微笑着吞下他递来的蜜糖,甜蜜入腹,全化作夺命的砒霜,疯狂的侵蚀着她的五脏六腑,将她对他所有情分消耗得干干净净。

    羽离素。

    如你前世背叛我,便罢,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你。

    可你为什么,背叛了我,还要反过来想置我于死地?

    就如当初,月非颜切下我手指的时候,你若冷眼旁观,我还不会怎样恨你。

    可偏偏吞食了我手指的流浪狗……

    是你唤过来的!

    是你将我的手指喂给那条狗的!

    如此。

    而今你因楚家秘密接触我,设计我,还绑架我的儿子。

    你说你都做到这样的地步了,还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想要表达你对我的感情,我还有什么道理喜欢你,而不讨厌你?

    真是天大的笑话。

    见楚云裳回答得如此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羽离素眸中最后一丝光亮闪了闪,随之便熄灭无声。

    他长睫轻敛:“这样啊。我明白了。”

    “既然明白了,就赶快离开我的院子,否则别怪我翻脸。”

    “翻脸?你想怎样翻脸,像对月非颜那样对我?”他说着,靠近一步,目光陡然变得有些冷厉,几乎是威逼般的态度,“说起这个,我还想问你,月非颜是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对她?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不是向来都是最好的?”

    说起月非颜,楚云裳就止不住的冷笑。

    敢情真是狗男女,他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个只会演戏的白莲花呢。

    可他态度强硬,楚云裳又能软弱到哪里去?

    当即便转过头来,眼中神色和他如出一辙的冷,却是比他还要更加的嗜血,带着股刺刺的杀气,黑色的瞳孔恍惚盈了血色,激得周围空气都似是要为之变得僵硬。

    “她做了什么事?她做的事,比你还要更加让我讨厌,比你还要让我恨不得能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骨!”

    楚云裳难得展现出心底如此嗜血的一面,眉宇间尽是脱胎于尸山血海之中的戾气,一时间竟教羽离素有些不太敢相信面前的人会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只能看得她眸中变得猩红了,从唇齿间说出的字句里也是带着独属于血液的腥涩味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知了心,谁能知道那心究竟是真心还是假心,虚情假意,也不过如此!”

    羽离素听着,惊疑不定的看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她是知道了什么,还是经历了什么?

    他之前查探出来的消息,可没说明月非颜对她如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须臾,他试探般的道:“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云裳,你……”

    “闭嘴!”楚云裳倏然打断他,目光看他如同仇人般,“怎么,你还打算在我面前维护月非颜,就真这么想看我和你翻脸?既然想,那我就翻脸给你看!”

    楚云裳眼睛一眯,然后陡然就拍了拍手。

    清脆的拍掌声响起,瞬间传出闭合着的正厅大门,传进院中正在老梧桐下伏卧着的白狼耳中。

    “大白,过来!给我把他赶出去!”

    一道冷喝陡然传来,那还在老梧桐树荫下懒洋洋的伏卧着,跟没了骨头似的白狼,立即条件反射性的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嗷呜”一声,庞大健硕的身躯就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出了原地,瞬间来到了正厅之前。

    锋利的蹄爪朝前一划,“哐”一声,紧闭着的门被撞开,白狼风驰电掣般的冲进去,连看也不看,仅凭着气味就直接冲着楚云裳对面的羽离素,猛然扑去!

    去势汹汹,大有不可抵挡之态!

    面对如此猛兽,饶是羽离素,也是下意识瞳孔一缩。

    然后足下一点,便瞬间避让开来,身体闪电般的到了别处去。他此番躲避,让得白狼前冲势头不停,“哗啦”一声撞倒了后方的桌椅。

    偌大的正厅内,立时变得混乱了起来。

    而白狼一击不成,并不气馁,在未收到楚云裳命令停下之前,它再度转头,琥珀色的眼瞳之中煞气尽显,身躯微微伏低,前蹄蓄势待发,后蹄紧绷如弦,对准了目标后,它身如冰雪匹练,朝着羽离素继续扑去。

    这一扑,因是做好了准备工作,比起之前那一扑,速度更快,目标更准!

    空中都是因这等饿狼扑食般的速度,而产生了些许刺耳的风声。

    于是,羽离素避让不得,扫了一眼周围,果然只有正厅大门是留给自己的唯一出口。

    他微微沉下目光,知道楚云裳这是非赶自己离开不可了。

    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计划还在继续进行着,他并不特别担心楚云裳会脱离他的掌控。

    当即正要朝门口过去,就听外面陡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然后有人怒斥道:“楚云裳!你在干什么!”

    转眼一看,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楚玺。

    而将楚玺请过来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月非颜!

    楚云裳看见了,眸中陡然掠过一抹实质般的杀意。

    月非颜……

    真是好样的!

    看来今天不让月非颜吓破胆,还真对不起那“白莲花”的称呼!

    “大白!”

    楚云裳低喝一声,止住大白将将要扑上羽离素身体的动作,趁着楚玺还没进门来,她飞快的下令:“去赶月非颜!胆敢再来我的地方,要她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大白虽说是楚喻的宠物,但楚云裳让它做什么,它都还是无条件服从的。

    于是,收到了新的命令后,大白立即转身,仰头再咆哮了一声,震得人耳膜都要破裂了,它脚掌一踏,就以凌波微步那种轻功一样的极快速度,转瞬冲出了正厅,朝着正在楚玺身边急急走来的月非颜,当头扑下!

    “啊!”

    月非颜是见过大白的,但哪里见过这头跟大型家犬一样的狼兽发威,当即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一声,腿脚发软,全身僵硬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楚玺也是被陡然扑来的狼兽给惊了一惊。

    但楚玺毕竟是楚玺,身居高位多年,自己杀过的人不少,遭受过的刺杀也不少,当即反应极快的一把扯住身边的月非颜,将后者给硬生生的扯到了自己的身后。

    可大白铁定了心是要将月非颜给伤到的,怎能这样简简单单让自己的猎物从爪子下逃跑?

    当是时,它身体明明还是依着之前的动作,而在朝着地面扑下,但许是因了自己是异兽的缘故,普通白狼无法做出的动作,竟是被它一下子给做了出来。

    就见这头威风凛凛,周身毛发雪花般亮白的狼,庞大的身躯在半空中硬生生一转,然后一爪子猛然探前,“唰”一下划破空气,抓中了月非颜的裙子!

    接着,便听“刺啦”一声,少女华丽的裙摆被撕破,露出里面浅色的衬裙。

    然而,不等月非颜因裙子破裂而感到羞恼,就瞪大了眼看到,自己被白狼撕破了外裙而露出的衬裙之上,竟然有着殷红的血迹,瞬间染红了衬裙,与此同时,有着极其剧烈的痛苦,陡然从腿上传开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让她再度尖叫出声。

    “啊——!好疼!”

    她几乎是直接朝着地面跪倒,双腿之上传来的痛楚,让她这个身娇体弱的千金小姐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刺鼻的血腥味涌入她的鼻腔,她在这一刹那间,竟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好疼!好疼!救命!”

    月非颜软倒在地,脸色都因疼痛而变得惨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滴下,混进从腿上伤口流淌到地面上的鲜血里,她疼得几乎要立即昏过去。

    而这时,一击得手的大白,虽然没得到楚云裳的下一步指示,但也十分有眼色地没再继续,只落到了地面后,身体轻盈一跃,就跃到了花雉的身边,和花大妖孽一起保护着自家大主子。

    一人一狼护着楚云裳,绿萼等人接收到了楚云裳的眼神,都远远的躲着,没敢过来。

    只能远远看着月非颜竟是被大白给伤成这样,看起来似乎伤势很严重的样子,丫鬟们一个个的都是摸不着头脑,只能看向年纪最大的孙嬷嬷。

    “嬷嬷,小姐为什么要让大白去伤月小姐啊?”

    “对啊,小姐和月小姐的关系不是向来很好,小姐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孙嬷嬷毕竟是老人了,跟着莫青凉从太师府来到侯府,伺候楚云裳十多年,眼光自然老练狠辣。

    当即,听着小姑娘们的问话,孙嬷嬷悄悄伸手指向羽离素。

    “你们看,南阳王这时候在干什么。”

    丫鬟们依言望去。

    便见月非颜被大白给伤到跪倒后,楚玺还没来得及去扶她,羽离素就已经飞快的从正厅里出来了,俯身就将月非颜给半抱进怀里。

    因月非颜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羽离素再是王爷,也还要顾忌着男女授受不亲。当下,没敢掀她的裙子,只能凭借着双腿上鲜血流出的速度,以及鲜血蔓延的范围来隐约辨识伤口大小深浅,然后二话不说,直接脱掉身上银兰的外袍,三下五除二撕成长长的布条,给她包扎双腿。

    他速度很快,包扎伤口的动作看起来也很是熟练,楚玺在一旁焦急的看着,却是怎样都帮不了忙,只能急切的道:“月小姐,月小姐?你坚持一会儿,本侯这就去让人去请大夫。”

    说着,就抬起头来,准备喊人。

    羽离素动作虽快也急,但整体还是不失稳妥:“来不及了。本王这就带她去医馆,不然这双腿怕是要废了。”

    楚玺闻言大惊:“怎么可能?!”

    不就被大白给挠了一爪子而已,怎的就要废了?

    那畜生的爪子有这么锋利?

    羽离素这时候抬头,看了楚云裳一眼。

    见楚云裳此时也已经出了正厅,来到院子里迎光站立着,神色云淡风轻,并不为自己的狼伤了月家大小姐而感到如何惊慌失措,他微微沉了眉,然后就低下头去,将月非颜的腿用布条绑得死紧,强行控制着血液的流失。

    然后道:“伤到了肌肉,不出意外的话,膝盖应该已经没知觉了。”

    果然,他这话才说出口,月非颜立时从快要晕死过去的疼痛中清醒了那么一刹那,然后哽咽着道:“腿,我的腿……大腿好疼,膝盖往下,呜……没有感觉了!”

    楚玺听了,心中瞬间怒火熊熊。

    楚云裳,楚云裳……

    好你个逆女,当着南阳王的面,都敢这样伤人。

    真以为自己会点医术,手中掌握着侯府的把柄,就没人敢治她了?!

    理智被愤怒侵袭,楚玺从地上站起来,转头看向楚云裳。

    楚云裳毫不意外的和他对视。

    父女两个目光在空中交汇到一起,刹那间,恍惚竟是出现了火花一样,激烈无比!

    另一边。

    孙嬷嬷指着正给月非颜包扎着伤口的人,悄声道:“看明白了吗?南阳王和月小姐,早就已经勾搭到一起了。”

    一个是自己的前未婚夫,一个是自己以前最好的朋友。

    这样两个人,全背叛了自己,勾肩搭背成了一对儿。

    楚云裳怎么可能不翻脸?

    孙嬷嬷想,这还应该只是表面上的。

    估计背地里,还有着什么,才是让小姐这样翻脸的原因。

    不过……

    孙嬷嬷皱了皱眉。

    小姐今日这样做,是不是太过激了点?

    就算是想要整治月非颜,也得挑个恰当的时机下手,怎的偏要选在了今天,选了南阳王和侯爷都在的时候?

    不过仔细想的话,小姐这样做,似乎又有些道理可言。

    但具体是什么道理,孙嬷嬷就说不上来了。

    丫鬟们听了孙嬷嬷的解释,瞬间了然,然后一个个都是变得咬牙切齿,暗中朝着那好似璧人般的两人吐口水。

    “还以为南阳王今日来找小姐,是想和小姐破镜重圆呢,没想到居然会和月小姐混做一起,真是恶心死人了。”

    “我说春日宴的时候,小姐怎么会无缘无故和月小姐断交,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依我看,小姐是早有先见之明,知道咱们离开懿都这么久,南阳王这么年轻,肯定要和别人出点什么事,果然不出小姐所料啊。”

    丫鬟们尽情抨击着羽离素和月非颜,而正厅之前,正对视着的父女两个。

    见楚云裳竟胆敢如此理直气壮的和自己对视,似乎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一样,楚玺心中本就在不断升腾着的怒火,当即越发的沸腾了。

    愤怒容易使人冲动。

    冲动了的人会做出什么事,谁都不敢下定论。

    看着这样的楚云裳,楚玺已然怒到了极点,却恍惚又回到了去年刚刚得知楚云裳未婚先孕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刚下朝,还没走出宫门,远远就看到自家马车旁边,楚昌居然从府里来了。

    远远瞧见楚昌神情焦急,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原本正和几位同僚聊天的,当即就推脱了待会儿的饭席,快步走过去,还没询问楚昌,可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就听楚昌焦急道:“侯爷!侯爷您可下朝了,快快快,快回侯府去,府里闹大了!”

    他问:“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眼看着周围往来的都是朝中官员,楚昌想立即告诉他的,但又怕家丑外扬,只得等他上了马车后,催车夫快点赶车的时候,才敢道:“是七小姐!七小姐怀孕了!”

    轰!

    那时,恍若晴天霹雳,将楚玺给劈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怀孕了。

    七小姐,楚云裳,怀孕了。

    怀的一定不是南阳王的孩子!否则,楚昌根本不会如此。

    那么,怀的是谁的孩子,怀了多久了?

    等楚玺好不容易回神了,就听楚昌继续道:“夫人已经请来了好几位大夫,每个大夫都说七小姐怀了孕,孕期已经有三个月了。老奴赶来之前,夫人已经将七小姐给关进了院子里,不让人从进去,也不让人出来,就等侯爷您了。”

    已经怀孕三个月了。

    楚玺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万万不敢相信的,怎么都不信楚云裳居然会怀孕,但楚昌是府里忠心耿耿的家生子,骗谁也不会骗他!

    所以,他干哑着嗓子,一字一句的问道:“确定,是真的怀孕了?”

    “侯爷,千真万确!”楚昌是老人,真正的身份又是楚玺的长辈,伺候过的主子不知有多少,对于女人怀孕的迹象,也是十分清楚的,“七小姐这几日里食欲不振,常常反胃呕吐,又喜欢吃酸的,不是怀孕,还能是什么?”

    楚玺听着,喉头立时便哽了一口血。

    几乎是强制性的,他咽下喉头的血,然后吩咐外头的车夫:“速度快点!”

    车夫这时候也是听见了楚昌的话,当即马鞭甩得几乎要让人看不清,马儿吃痛,狠命的跑起来,不多时就到了侯府。

    然后,不等马车停稳,楚玺一下子就跳下车来,阴沉着脸朝侯府里走。

    果然,才跨过门槛,迎面就见赵氏领着一干女眷在等着自己。

    见到侯爷回来了,赵氏立即哭天抢地道:“侯爷啊!您可回来了!天杀的,七小姐她居然怀……”

    “闭嘴!”

    不等她告完状,楚玺直接便喝斥了一声,转头示意护院将大门掩上,这才训道:“大白天的,你想将消息传出去让别人笑话吗!”

    赵氏委屈地闭了嘴。

    楚玺脚步不停,直接朝里走:“你把她关在哪了,云水小筑?”

    云水小筑,就是楚云裳小时候曾和绿萼一起差点冻死的那个小池塘所在的地方,几年之前被楚玺命人盖起了一座院子,里面设施摆设无不华丽精美,几乎是侯府里最好的院子,拨给了楚云裳居住,为的就是彰显楚云裳嫡长女的身份地位。

    而现在,这样一座最好的院落,却被当做了关押楚云裳的地方!

    楚玺快速来到云水小筑,果然见到院子外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护院,赵氏竟将整个侯府里的护院,都给召集了起来,看守着楚云裳,以免她从中逃跑。

    见到侯爷来了,护院们立即让出一条道路来,让他进去。

    他进了院子。

    赵氏等人也是跟着一起进去。

    但不同于楚玺又惊又气又怒的情绪,赵氏等人,无一不是持着看好戏的态度。

    楚云裳怀孕,这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事儿,做不得假。

    所以,她们只需要看着,侯爷对此是如何反应,是会让楚云裳把孩子打掉呢,还是让楚云裳把这个野种给生下来?!

    几乎是不用想,赵氏她们就知道,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楚云裳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都是绝对不能留下!

    只能打掉,必须打掉!

    否则,侯府的面子往哪搁,南阳王的面子往哪搁?

    楚云裳啊楚云裳,终于被她们抓到了一回把柄,这回,楚云裳不死也要脱层皮!

    至于楚玺。

    他才一进了云水小筑,还未询问赵氏,是把楚云裳关在了哪个房间里,他就已经看见孙嬷嬷绿萼几人,正跪在卧房外头,对着里面又哭又喊。

    “小姐!小姐您说句话啊,小姐您别吓奴婢!”

    “小姐,您别不做声啊,小姐……小姐,侯爷回来了,小姐您开门看一看啊!”

    “小姐,侯爷回来了,您好歹也要听听侯爷是怎么说的!”

    “小姐!”

    果然。

    听见楚玺回来了,那一直都在紧闭着的门,倏然打开。

    接着楚玺就看到,他的长女,苍白着一张脸站在门里,神情沉静得吓人,但那眼睛,却是空洞洞的,好似没了灵魂一样,没有任何神采,苍凉的眼白浓墨的眼珠,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见到这样的楚云裳,楚玺原本一肚子的疑问,终究都只化作了一句问话。

    “你……”

    他嘴唇竟然不自知的颤抖,和她距离不过那么几步路而已,可他居然不敢走过去:“你,你真的,真的……”

    他话没说完,就见他的女儿轻轻笑了笑,笑容好似琉璃一样美丽却易碎。

    她那时分明还没过十四岁的生辰,还只是个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半大姑娘而已,可她这样对着自己笑,竟让楚玺觉着,好像从此之后,他就真的是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这样的认知,让得楚玺最后的半句问话,怎么都是说不出口。

    可他说不出口,不代表楚云裳不知道他是想说什么了。

    她轻笑着看向自己的父亲,看向这个若非得知了自己怀孕的消息,否则根本不会亲自来云水小筑看她一眼的父亲。

    她轻轻的开口,声音轻浅柔软,也是轻慢的。

    “是真的啊,父亲。”她说着,竟是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明摆着是个要当母亲的人才会做出的姿势,“你要有第一个外孙了。父亲,你开心吗?你一直都说你只有孙子,而没有外孙,如今我怀了孩子,你很快就会有第一个外孙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楚玺听着,身体猛然颤了颤。

    然后他面色蓦地一红,之前咽下去的那口血,居然又冲上喉头来,且劲头十分的大,当即再也抑制不住,他陡然喷出一口血来。

    一口几乎是来自心底里的殷红,喷洒在了楚云裳卧房之前。

    殷红点点,刺痛了不知谁的眼。

    可楚云裳还是轻轻浅浅的笑着,好像并不诧异楚玺竟是怒火攻心到吐血。

    她只静静地看着他,笑容美丽却破碎,似在阳光下能散发出多种色彩的泡沫,美则美矣,然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这一口血吐出来,楚玺理智和愤怒即将共同回归。

    那时,她的下场,也就来了。

    未婚先孕的下场啊……

    会是怎样的?

    脸色苍白的少女笑得清浅而又诡异。

    彼时正是夏季,又是上午,云水小筑里因为有着小池塘,院子里就不十分的炎热。树荫遮了毒辣的阳光,微风沿着小池塘的水面贴来,可谓是凉风习习,吹得人身上的燥热,都是慢慢的平复下来,因此很是让楚于岚等人眼馋,却又根本不可能霸占楚云裳的地儿,只能暗中的眼红着,却并不敢在楚玺面前表露出什么来,因为这个院子楚玺早就讲明,是嫡长女才能住的。

    然而此刻,见楚玺居然被楚云裳给气得直接吐了一口血,楚于岚等人忙不迭就要冲过来嘘寒问暖的同时,也是暗暗的在心中幸灾乐祸。

    真是好家伙,一下子就把侯爷给气得吐血。

    估摸着等会儿侯爷让她打掉孩子后,会立即给她换院子,不让她住在这里。

    那么这个云水小筑,侯爷会分给谁呢?

    女眷们浮想联翩。

    然而,不等她们想好待会儿争取云水小筑的措辞,就见楚玺挣开了赵氏和姨娘们的搀扶。

    他身体还是有些颤抖,是被气的,也是怒的。他强行控制着让自己站稳,然后就抬头看向还是站在卧房门后的楚云裳。

    看着她,还是那样微笑着看着自己,他闭了闭眼,呼吸也是变得颤抖。

    然后声音沙哑着问她:“孩子是谁的?”

    楚云裳歪了歪头,动作神色间恍惚竟是十分的天真:“不知道。”

    “不知道?”

    “对啊,不知道。”

    楚玺怒极反笑:“难道不是你偷了男人,背地里怀上的?”

    楚云裳轻声道:“我偷谁呢?父亲,我年纪这样小。”

    “那你怎么怀上的?”

    “不知道。”

    “在哪里怀上的?”

    “不知道。”

    “对方是谁?”

    “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不论楚玺怎样询问,她都是回答三个字,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比一问三不知还要更加一问三不知。

    最后,许是被她“不知道”三个字给说得烦了,楚玺最后一点耐心,终于是被她给消耗殆尽。

    他转头看向赵氏,眼睛赤红,嘴角还残留着殷红的血迹,面容也是隐隐狰狞,平白有些吓人:“打胎药熬好了?”

    赵氏连忙点头:“熬好了。”

    说着,朝旁边使了个眼色,果然有大丫鬟捧着一碗药过来,药汁乌黑,正是确定楚云裳怀孕后,立即让大夫给开的打胎用的方子。

    楚玺看着那碗药。

    他眼中神色突然剧烈的闪烁了起来,似是在思索,该不该留着楚云裳肚子里的孩子。

    显然直到了这个时候,他心中对楚云裳,还是留有那么一丝父女情分的。

    只可惜……

    见楚玺隐有犹豫,赵氏怕事情生变,连连给周围的女眷们打眼色。

    接收到赵氏的眼神,几位姨娘忙不迭的道:“侯爷,七小姐肚子里的孩子,绝绝对对是个野种!否则,如果是南阳王的孩子,七小姐她怎能这个态度?分明就是和人偷情怀上的!她怀了野男人的种,侯爷,这根本就是打咱们侯府和南阳王的脸啊,就算您现在不将七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日后南阳王知道了,南阳王会怎么想?这是给他戴绿帽子啊,这是在打他的脸啊!”

    “对啊侯爷!南阳王是何等人物,他被人戴了绿帽,侯爷您可想过咱们侯府的下场会如何?婚约被退是小,咱们侯府的名声可从此就会毁了!别说七小姐,八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她们,可都还没定下婚约呢!”

    楚家的名声。

    这无疑是真正说到了楚玺的心坎儿上去。

    楚玺身为汝阳侯,更重要的,则是楚家的家主。

    他府里府外如此忙忙碌碌,为的可不就是能让楚家在大周的地位更加根深蒂固?

    而倘若楚家名声因着楚云裳肚子里的孩子毁于一旦,那么楚家……

    于是,楚玺掩在袖中的手指陡然握拳,然后恨声吩咐:“去伺候七小姐喝药。”

    “是!”

    大丫鬟得了指令,抬脚刚要过去,就见楚云裳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只目光空洞无神的望着自己。

    不知怎的,大丫鬟竟是不敢过去了,莫名觉得自己敢过去了,那自己将会落得个比七小姐还要更加凄惨的下场。

    她踌躇着,想着该找个怎么样的措辞,换个人替她上去,就被一个个子矮小的丫鬟给夺了手中的药:“姐姐,你不敢,我敢。”

    那小丫鬟说着,捧了碗就朝楚云裳面前走。

    却见楚云裳这时候收敛起了笑容,整个人变得十分的平静。

    只是那脸容还是苍白的,但却不掩楚家嫡七小姐一贯的美貌风华。

    少女立在原地,正面暴露在阳光之下,后面则藏匿在阴暗之中,她整个人处在了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给人一种她只要踏错那么一步,就要跌落进深渊里,再爬不出来的错觉。

    看着那端着打胎药朝自己走来的小丫鬟,楚云裳面容平静如水,目光空洞而死寂,任何的光线照射进其中,都是被那漆黑虚无给吞噬,她眼中半点神采也无。

    很快她就转移了视线,完全无视那个小丫鬟一样,看向了楚玺。

    楚玺也正看着她。

    父女两个对视,分明一个目光空洞,一个目光复杂,但交织在空气之中,却还是让得赵氏等人闻到了一股火药味儿,似乎这父女两个,因着这一碗打胎药,其中的情分,已然是全没有了。

    “父亲。”

    楚云裳终于开口,她的手掌还是抚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你真的要打掉这个孩子啊?你不想要外孙了?”

    外孙。

    楚玺喉头似是又有着腥甜的味道即将上涌。

    他通红着眼,眼中血色浓郁到将将要滴下来似的:“本侯哪里来的外孙!那是个野种,不是本侯的外孙!”

    她听了,突然又笑了。

    这回的笑容却是带着点讽刺的意味,她低下头,对着自己的小腹道:“孩子,你外祖父不认你呢。”她慢慢道,“外祖父说你是野种,不认你是他的外孙呢。”

    她的这些话,无疑是锥心之语。

    听得楚玺,再也按捺不住,眼神刀一样的射向捧着打胎药的小丫鬟:“还不快让七小姐喝药!”

    小丫鬟立时一个激灵:“是!”

    不过小丫鬟也真正是个机灵的,知道仅凭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儿,根本不可能会让七小姐喝药,当即左右一看,让几个算是孔武有力的丫鬟破自己和自己一起,准备强行喂七小姐喝药。

    几个人一起朝着楚云裳逼去。

    楚云裳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只这时候,突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楚玺。

    看向这个还是她父亲的人,一字一句的缓慢道:“父亲,你别逼我。”

    你别逼我。

    你知道长年累月的在黑暗中前进,在悬崖边行走,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

    你知道所有人都抛弃了自己,所有人都背叛了自己,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

    父亲,父亲。

    你知道吗?

    你感受过吗?

    呐,你不知道,你也没感受过。

    未知的向来都是恐惧的,你是不是因为恐惧,所以才会想将我逼到绝境?

    可你又知不知道,人啊,一旦被逼到了绝境,那是真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我生活在黑暗中,我行走在悬崖边,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我的灵魂早已破碎不堪。

    可你现在却在逼我。

    阳光明媚,她面容苍白清艳,好似盛开在悬崖的花朵,甫一动摇,便是整个的要碎在了万丈深渊之下。

    你别逼我。

    父亲,你别逼我。

    九个月前所发生的一幕,至今还历历在目,好似昨天才发生过的一样,楚云裳的所有行为举止,楚玺都是记得清清楚楚。

    而今,九个月后。

    依旧是和九个月前一样的对视,他的女儿平静的看向自己,并不为自己圈养的狼宠,居然将月家大小姐的双腿给伤到几乎废掉而感到半分的愧疚。

    她只理直气壮的和自己对视,毫不退让的和自己对视,似乎她根本没做半点错事。

    似乎地上月非颜流的那么多血,罪魁祸首根本不是她一样。

    这样的认知,让楚玺本就怒极的心头,当即更加的愤怒。

    旁边血滩之上,南阳王还正迅速的给月非颜包扎伤口,楚玺嘴唇动了动,刚要说什么话,就见对面的楚云裳,突然笑了。

    只是这笑,不同于以往的隐忍,不同于以往的清丽,亦不同于以往的空洞。

    她笑得十分灿烂,好像盛开在阳光下的向日葵般,灿烂到楚玺都是觉得有些刺眼。

    然后,他就听得她语速极缓慢的说出一句话来。

    说出一句,让在场所有人,包括月非颜,都是愣在了原地的话。

    她一字一句,缓缓道:

    “父亲,你别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