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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苔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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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炕梢上的瘦小的女人盘着两腿,脚心朝天,身体有规律地小幅划着圆圈,眼睛半睁半闭像是睡着了一样。

    地上立着个同样瘦小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只老旧的单面手鼓,用一只细木棒轻轻敲打着。他两只眼睛紧盯着炕上的女人,随着她的神情变化,鼓声也是忽急忽缓忽重忽轻。

    墨北这些天都是住在姥姥家里养伤,就在小舅那屋,本来正跟夏多躺炕上唠嗑,突然听到姥姥屋里传来的动静有点奇怪,夏多就公主抱把他带过来瞧瞧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却看到了这样一幕。

    姥姥正一脸虔诚地合什念叨着什么,也不知道是在给老仙儿说好话,还是在列举她所知道的所有神佛的名号。

    孙五岳一脸哭笑不得,小声对墨北说:“你姥说最近家里倒霉是招了邪,非要请人来给看看。幸好你妈跟你小姨带孩子去医院做检查了,不然……”

    墨北把想劝阻的话咽回了肚子里,虽说他对跳大神、出马立堂这些事不太信,可是他的重生不也是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吗?就是不知道姥姥请来的这两位到底有没有道行。如果他们真能让姥姥安心,墨北就当是另类的心理调节了。

    随着炕上女人摇摆的幅度越来越大,头晃得越来越急,地上的二神一阵急鼓后开口唱了起来:“哎——请神儿来——日落西山呐黑了天,家家户户把门闩。行路君子奔客栈,鸟奔山林虎归山。鸟奔山林有了安身处,虎要归山得安然……”

    这人一开口,墨北就看见夏多眼睛唰一下就亮了。

    “……先请狐来后请黄,请请长蟒灵貂带悲王。狐家为帅首,黄家为先锋,长蟒为站住,悲王为堂口。左手拿起文王鼓,右手拿起赶将鞭。文王鼓,柳木栓,栓上乾隆配开元。赶将鞭,横三竖四七根贤……”

    炕上的女人的表情渐渐生动了起来,她伸手摸过姥姥给点的香烟放在嘴里吸了一大口,奇怪的是就这么一口,烟就吸到了烟蒂。接着她又抓起白酒瓶子,咕嘟咕嘟见了底儿,五十多度的白酒,她也不嫌烧心。

    烟抽完酒喝干,女人突然站了起来。她站起来的时候是整个人向上一窜,本来盘着的两腿不知怎么的就落到炕上站稳了,那动作俐落的要说是个武林高手都有人信。站起来后她浑身乱抖,好像每个关节都要被抖得错了位,墨北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声音,这才发现她身上还挂了几串铜钱。

    二神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老仙儿是哪路仙,帮兵没能十里接八里迎,还请您多担待……”

    女人声调怪异地说:“废啥话,叫我来干啥?”

    墨北心里好笑,这老仙脾气还挺急,连名都没报就问事。

    二神说:“这家人最近遭了难,您给看看?”

    女人哆嗦了一阵,铜钱哗啦啦响个不停,突然女人怪声怪气地一笑:“看不了,看不了,不是前世因,不是累世冤,不是清风过路,也不是让人下了蛊,人祸,人祸!老仙我管不了这人间事。走了走了。”

    姥姥急了:“老仙等等,别的就算了,您给看看孩子。”

    女人眼皮一抬,目光往墨北身上一扫,墨北就觉得像是有股冰水从头浸到了脚,但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小小地打了个机灵。

    女人说:“大的这个管不着,小的那个管不了,小小子的命我看不清,小闺女现在有佛家看着我伸不上手。走了走了。”

    又是一阵抖颤,突然身子一软坐下来,整个人都像是脱了力似的瘫在炕上不动了。

    二神唱了送神调,女人也缓过了力气,下炕穿鞋,对姥姥说:“他大娘,老仙的话你也听见了,你家的事我们管不了。不过你家小孙女有佛家看着,是个有福气的。”

    孙五岳自言自语:“佛家?难道是小楠拿回来的那块玉?咦,她咋知道咱家还有个小姑娘呢?”

    老仙儿啥问题也没给解决,姥姥很失望,不过最后那句话还是让她一直为小平安担着的心放下了。姥姥拿钱给大神二神,俩人不好意思收,姥姥就拿了些烟酒点心送他们。

    夏多跟着送出门,过了半天才回来,小声告诉墨北:“我问了他们地址,说好了改天过去跟他们学学神调怎么唱的,我觉得挺好听。”他又有些疑惑地说:“刚才那个阿姨喝了整整一瓶白酒,可我跟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没闻着酒味。”

    墨北抿着嘴唇,老仙的那句话还在他脑海里盘桓着:“大的这个管不着……小小子的命我看不清……”

    跳大神这事就这么过去了,谁也没跟孙丽华姐俩儿说,不过晚上吃饭的时候姥姥还是忍不住叮嘱小女儿:“可得把小楠给的那块玉收好了。”

    孙丽萍不解:“咋的?值钱?那我锁保险柜里去。”

    龚小楠不好意思了:“那么一小疙瘩玉能值几个钱,嫂子你可别逗了。”

    姥姥白了孙丽萍一眼:“掉钱眼儿里去了。让孩子好好戴着,那玉有灵性,保平安。”

    孙丽萍说:“这不一直给她戴着嘛,还用你特意再嘱咐我一遍,吓我一跳。不过自打戴上这块玉,妞儿看着是好了不少,今天去医院大夫也说了,这孩子指定能活了。就是以后身体虚点儿,那也没啥,我跟她爸就算自己吃糠咽菜也得给她买营养品,好好把她养大。”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在场的人都知道她这不只是为女儿的健康难过,也是在忧心龚小柏,一时间尽皆黯然。

    墨北笑道:“瞧我小姨这傻话说的,就凭她和小姨父的能耐,以后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哪能差到连营养品都买不起的地步,除非我小姨要买的是王母娘娘的蟠桃。唉,过去我听人说女人生孩子要傻三年,我还不信,现在看我小姨这样倒是信了。”

    大伙都乐了,墨洁好奇地问:“真的啊?姥姥,那当初我妈生完我过三年又生了小北,岂不是……”

    孙丽华又好气又好笑:“听你弟弟瞎白话。”又对孙丽萍说:“小柏的事有这么多人操心呢,你只管把身体养好了,把孩子照顾好,别的别多想。明天我陪你去看守所,也让小柏看看他姑娘,省得他担心。”

    孙丽萍笑着点点头,眼泪却扑簌簌落下来,大家都体贴地装没看到。

    墨北没有跟着去探望龚小柏,不过听说他一看到小平安冲他咿咿呀呀地伸出小手眼圈就红了,看守所的警察也很人性,允许他抱着女儿。孙丽华趁机教训他做事太冲动,让他以后多想想老婆孩子,龚小柏很认真地接受了教育。

    由于双方较力的缘故,龚小柏的案件迟迟未审理。

    夏多的公关似乎起了作用,李书记一派在龚小柏案件上的态度渐渐倾斜,而龚小楠在童、李两家使的力气也见了成效。童彪的家人本来就对这个不学无术还成天惹事生非的大儿子不满,一家人都嫌弃受他拖累,龚小楠给足了钱,他们就同意撤诉。李威的父母疼爱儿子,倒不是钱可以收买的,但龚小楠许诺可以安排李威接受更好的治疗,再加上怂恿他们报警的蚱蜢也已经被关起来,当初答应给李威治病的钱迟迟不给,李威的父母为了儿子也同意了撤诉。

    经墨北的提醒,龚小楠查出杜国平利用职权包庇蚱蜢等恶徒行凶伤人及走私的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周市长一派人人自危。

    就在这关键时刻,省委书记刘仁波介入,省纪检委派出工作组下来调查,杜国平下马,周超被调到另一个市里任市长,但那是个县级市,明显是被贬了。此一役,李书记一派大获全胜。

    龚小柏的那些关于犯罪团伙的罪名都被抹消,故意伤人案由于原告撤诉也了结了,最后是判三年缓刑五年,平平安安地回了家。而这时候已经是1993年的年末了。

    龚小柏在看守所里并没有吃什么苦头,家里也常有人去探望、送东西,可姥姥还是拉着他的手心疼了半天,直叨咕:“都瘦了,都摸着骨头了。”

    小平安比刚出生的时候强壮多了,五官结合了父母的优点,是个小美人胚子。这小丫头脾气很好,见人就笑,让人心都化了。龚小柏抱着小平安就不想撒手,连给女儿换尿布的那几分钟都舍不得放下。

    为了避风头龚小柏并没有大肆庆祝,只是在自家的饭店摆了一桌,席间墨北看到了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这次可多亏了罗教授,”孙丽华春风满面地向大家介绍,“罗教授和刘书记是亲戚。”

    罗驿谦和地微笑着:“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墨北用力咬住嘴唇,挨在他身边的夏多感觉到他在发抖,担心地握住他的手,对罗驿说:“想不到罗医生和阿姨也认识。”

    孙丽华很惊讶:“怎么多多也认识罗教授啊?”

    罗驿笑道:“我和夏多的哥哥夏湾是朋友。”

    孙丽华也笑了:“这还真巧。”她对夏湾和夏家的情况也有耳闻,只是过去从没有把夏湾和夏多两个人联系起来,又想起之前听人说过新来的夏副市长也是夏家的人,心里不由暗暗吃惊。再想想夏家的小公子和小北打小就亲近,小北动不动就跟他发个小脾气他也从来不计较,孙丽华几乎有种“别人家价值连城的瓷器在自己家被当成普通的腌菜坛子”的荒谬感。

    罗驿又解释说:“孙大姐她们公司和我参股的一家企业有业务往来,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孙大姐为人爽快大方,这是我们都交口称赞的。”

    孙丽华感慨地说:“以前光听人说罗教授能量大人脉广,这次我算是见识了。本来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抱什么希望,可没想到罗教授二话不说就帮了忙。小柏,丽萍,你们可真得好好谢谢罗教授。”

    孙丽萍自然是对罗驿感激不尽,龚小柏却悄悄和弟弟交换了个眼色。

    虽说龚小柏这次能脱身不止是刘仁波插手的结果,但又的确得承这个人情,龚氏兄弟、孙家姐妹、包括姥姥,全都拿出感激的态度来对待罗驿。罗驿谈笑风生,没几句话就让场面轻松愉快起来,像孙五岳这样实心眼的已经开口闭口都叫“罗哥”了。

    墨北把自己的筷子都快咬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