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胭脂水粉敷画皮(下)

湜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书迷楼 www.shumi.la,最快更新洛阳诡话最新章节!

    建康城外,清虚观。

    熟悉的香火气息让即墨连颂放松了身心,窗外传来雀鸟的唧唧之声。

    他右手松松握拳,掩住口鼻,咳了两下,苍白的脸微微泛红。

    门吱呀一声开了,萧鸾没想到嘱以重托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人。

    即墨连颂也没想到萧鸾居然亲自来了,看来对《河图洛书》的消息很是看重。不过,他自然要装作并不认识萧鸾的模样,立起身来,作个揖:“谢公,请坐。”当日下单去查历府是否有《河图洛书》的人自称姓谢。

    可惜聂如风当时并未认真查清下单之人为谁,还劳烦即墨连颂亲自出马。想到此处,即墨连颂在心里微微叹息。

    “我已查清,历辰阳并无《河图洛书》。”即墨连颂的声音虽软,语气却很是坚决自信。

    萧鸾低着头,脸上并无明显的失落。当初去查也只抱了一线希望,他了解历辰阳不是那等野心勃勃的人,私藏此书的可能性本就不大。

    只是,线索便又断了。

    《河图洛书》,到底在谁手中?还是被掩埋在无人知晓之处?

    萧鸾将锦盒置于案上:“辛苦了。”

    即墨连颂打开一看,果然是事先讲好的价钱,金光耀眼,照得他分外开心,状似无意地补充了一句:“谢公果然爽快,念在第一次相交,免费送你一条消息,日后还请多照顾。”

    萧鸾的心骤然提起来。

    “历辰阳曾说《河图洛书》确实被桂阳王盗走,而桂阳王最终落入了西昌侯手里。”

    他就是西昌侯呀!没错,他最后是将桂阳王秘密擒获,可是桂阳王手中并无此书。

    历辰阳对外如此说,是何用意?《河图洛书》代表了什么,代表了赤*裸裸的司马昭之心。看来历辰阳已经怀疑自己有不臣之心。他若是将此怀疑隐忍不发,那么也可视为默认自己的行动。可是他偏偏将此捅出来,是将矛头对准了自己么?

    即墨连颂举起茶盏,啜了一口。如风当时跟他说的,是楚涉江曾言及西昌侯将桂阳王擒获,可是,如今他不将此言嫁祸在历辰阳身上,如何引起西昌侯对历家的猜忌?怎样帮如风除掉最大的绊脚石?倒是多亏了那楚涉江提供这样一个现成的离间借口。

    如风可以成为一柄利剑的,只需她心头之人以身相祭。

    心爱之人的血肉才能让铸剑的炉火臻至纯青。

    “咣当!”聂如风的房中突然发出巨响,几乎同时,沈流纨鼻尖嗅到一丝妖气。

    她赶紧跑去聂如风的房间。

    这房间似乎幽冷了几分,身穿白色里衣的聂如风跌坐在地上。一半脸着浓妆,一半脸毫无铅华。

    浓妆的那边脸,唇腮艳丽得似要烧起来。而未施铅粉的那边脸,黯淡得要消失一般。

    她的眼泪掉下来,被胭脂染红,凝结在脸上。

    沈流纨赶紧跑过去,要扶起她,才发现她手里死死拽着一个白瓷小罐。罐盖落在一旁,露出桃花般胭脂。

    沈流纨心神荡漾了一下,手指不由自主伸向胭脂。这样艳丽无匹的颜色染在腮边,一定是风华绝代。

    那鲜艳欲滴的桃色像张开的血盆大口,吸走了女子的心神。

    她的手指还未碰到白瓷小罐,已被聂如风发现。聂如风恶狠狠盯着她,一把将小罐拽于胸前,至宝般守护。

    聂如风眼里的狠绝戾气灼得沈流纨一震。只见聂如风咬破手指,似无比艰难才在白瓷小罐上写了一道符。

    素净的白瓷瞬间裂开细纹,鲜红汁液渐渐渗出,不知是血还是融化的胭脂。

    “我早该发现的。”她浑身瘫软,伏在沈流纨肩头,“我真的早该发现的。”

    这实在不是一个高深的妖精。

    历重光也赶了进来,见聂如风伏在沈流纨肩头,两人一起坐在地上,而如风脸上犹有鲜红泪痕。

    “发生什么事情了?”他急忙跑过去,扶起聂如风和沈流纨。

    “没事,不小心跌倒了。”聂如风擦了擦脸:“就疼哭了。你在哪里买的胭脂,她也要去买一点。”这时候,聂如风还顾念着历重光的心情,不想让他知道竟送了妖物给自己。

    历重光便对沈流纨说:“蓄英榭,在延年里。”

    天空飘落粒粒雪珠。沈流纨撑了油纸伞出门,思索着既然有了答案,是不是应该通知展卫一声。不想走没多久,听见身后有人呼唤。

    “沈女郎。”这样中规中矩的称呼,一听便是展卫。

    沈流纨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一身官服的展卫,也撑了伞,从雪地里走来。

    看走近,沈流纨见展卫的面色仍有些沉重,不禁想这个人,怎把别人的事情这样放在心上。

    “聂女郎可有头绪?”

    果然一开口问的就是这事。沈流纨微微仰着头,才能看清展卫的表情:“女郎已知前因后果,我正要去了解此事。”

    “我同你一道去,也能有个照应。”展卫见过聂如风的本事,可是没想到这个斯斯文文的沈流纨也能伏鬼降妖,微微有些诧异,也有点不放心。

    沈流纨没说话,与展卫一道走去延年里。

    “唉……唉……你干嘛?”蓄英榭掌柜的看见走来一双男女,还没来得及打点起笑容,好好做一笔买卖,那沈流纨径直走进来,手一扬,浅蓝色绮罗广袖飘动本应是娇婉画面,可是从衣袖里飘飘扬扬洒落的却是符纸灰。

    落了掌柜的一头,本就陈旧的店铺更显肮脏凌乱。他涨红了脸,正要拉扯沈流纨,却被展卫一把拉住了。

    展卫穿着官服,很是英挺。

    “官爷,这是要做什么?小本买卖,可经不起折腾。”掌柜的苦着脸,不知道自己倒了什么霉。

    “不要动,例行检查而已。”

    真的只是道行浅薄,不值一提的小妖怪。沈流纨手中的符激射而出,一排白瓷罐似活了一般,震得搁架几近倒塌。

    白瓷像女子的肌肤,一条条展开,血肉渗出来,触目惊心。

    掌柜的乍见这妖异场景,张大了嘴巴,在展卫身旁软软倒下去。展卫迅速出手,扶住了他的腰。

    两人从店里走出来的时候,仍在下雪,各自撑了伞,彼此之间隔着一把伞的距离。

    身穿水蓝长裙的姑娘,眉目细致。

    身穿绛红官服的郎君,鬓若刀裁。

    “那妖物到底是什么?”这实在跟展卫的想象不一样,还以为定是青面獠牙的食人怪物。

    沈流纨叹了一口气,真是没想到胭脂水粉也能要人性命:“不过是胭脂水粉成了精,吸食女子的血肉精气,未成气候的妖物而已。”

    这妖物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却有极致的魅惑,让人,尤其是女子,欲罢不能。

    你以为它妆点容颜,焕若新生,殊不知它如吸血水蛭,用你一身血肉滋养如画眉目。

    “这便算完结了?再不会出来为祸罢?”

    沈流纨轻轻一笑,侧了侧伞,看着展卫问到:“女为悦己者容,你能想象女子不再爱美?男子不再追逐美人?”

    她又低了头,看裙角拖过被薄雪覆盖的青石板,像是说给自己听:“人说那是妖,我看到的却是人的*。”

    展卫听着沈流纨的声音,突然想起佛经上说:“三界者,贪嗔痴是。然贪嗔痴亦无实性,但据众生而言矣。”心下不免有些酸涩,为众生苦。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走着,雪珠落在伞上,亦是安静的。

    “展卫,展卫。”是陆元的声音。

    他撑着伞,在街对面拼命招手,伞下还立着一个姑娘,原来是阮阮。

    阮阮远远看见熟悉的展卫身影,旁边不远处却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姑娘,两个人走在一起,如画般好看。心里突然酸了一酸。

    待四人走近,阮阮才记起这是来买过药的女郎,他们几时变得这样熟稔?

    阮阮的心从未这样乱而刺痛过,面对面站着的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只想与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希望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开心,希望他的目光全部落在自己身上。

    心里是千斤重的想要靠近的愿望,可是身体僵在当场,一动不敢动,也语言都瑟缩了。只剩下柔软的痛,历历分明。

    陆元与展卫说完话,只听展卫道:“我先送沈女郎回去。”

    空落落的心如被金石划过。阮阮低下头,无法言说的失落。

    沈流纨见旁边的阮阮几乎要哭出来的笑,无意趟这趟浑水,也不想被人误会,赶紧说道:“不用了,你们有事先忙,我自己回去。”

    说着,不等展卫回话,便转身走了。

    回到昔人居,聂如风已经收拾好,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在跟历重光计较晚上要吃什么。见沈流纨回来,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知道事情已经办妥,便不再多说。

    掌柜的将碎裂的白瓷,满地的飞灰,扫一扫,装起来,全部扔了出去。心里却疼得厉害,这可值不少谷粟哪。幸好那官爷临走时稍稍做了补偿,腰带里一小块金子,隔着厚厚衣服,都能让人心生依靠。

    时光几经回转,东施效过频,杨玉环黯淡过六宫粉黛。终有人在尘封的故纸堆中寻到一罐白瓷。

    揭开,脂香四溢,艳若桃花。

    对镜,描眉点唇,看着那艳丽颜色化为婉转秋波,最终张开血盆大口。娇媚骨血两相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