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雪庄行

暗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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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开始,大雪吞噬山庄,风渐愈烈。木窗外犹如被刻上道道冷刀子,迷朦生寒。

    沈淑昭留在屋内,为她俩收拾了行装。

    接着像个贤妻般,坐在床榻畔织绣。

    卫央则去寻她被宫人提进别屋的东西,那是沈淑昭原本要留宿的地方,只是近几日,她都打算住在这里罢了。

    “回来了。”

    辗转冒着风雪回来,初进门就得一壶温茶。

    “来,喝罢,为你熬的。”沈淑昭捧着茶盏过来。

    热气沸腾,握在手里,刚好驱寒。

    随后她接过卫央怀中诸多东西,并一一搁于床案上。

    待卫央去取暖时,她就几下把它们全都打理好,然后皆锁进箱里。

    饭点时女尼为她们送来斋饭,共有两饭四菜。享过晚膳,她们便要早生歇息,因为明日还得赶着祭祖。

    夜来拥着怀里的人入睡。

    烛灭后,刮骨风声变得清楚。

    “雪下大了。”

    “嗯……”

    沈淑昭看着枕巾边另一端的卫央才刚闭上眼眸,只含糊应声。她便曼声哄她,“睡吧,明天会更好。”

    说后,卫央好似慢慢入睡,她却没阖上眼,思绪游离在今日卫央的黯然神伤中,她所言的那番话究竟是何意?那些多余的日子,都去了何处?

    柔抚那人的睡颜。

    卫央,难道你我真的除此世之外,还相遇吗?

    可为何……前世,你从不曾出现于我身边呢?

    一种悲伤的心情弥漫心间。

    棉被里,她闻着氤氲着彼此沐浴后的体香,逐渐沉沉步入梦境。

    温热呼吸充满被中,小窗外雪声簌簌,枕上纠缠的柔顺长发,胭脂香在其中淡淡潆绕,安静夜晚。

    就这样,来山庄做了第二个梦。

    这次是梦见沈府,充满了压抑窘迫。

    混沌,红光,刺眼。

    儿时的太多事走马观花滤一遍,看得眼痛。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从梦中挣扎着醒来时,天际已升起了曦光,她低头才见一人枕在自己胸间,正安详入睡,怨不得自己会起梦魇。

    她出神久望着怀中人,欲等她醒来。

    可半晌后,卫央仍无渐醒之意,沈淑昭遂决定自己起身,蹑手蹑脚的,就怕扰了她。

    三两下穿好衣裳,束好腰际,即使入宫被人伺候这么久了,她也还是熟练得很,正对镜梳妆时,床榻有了几声动响,眼敲一个青丝微乱、睡眼惺忪的美人缓慢起身。

    “你醒了?”

    “几时了。”

    “不过卯时,朝食还未开始。”

    她把脂膏盒放下,又一面含笑走至床旁,“起来罢。”

    洗漱好后把卫央拉起,她带着她在铜镜前坐下,手拿着玉簪子在发上比划几番,“今次就由我为你绾发。”

    卫央难却意的将青丝别至耳后,露出耳根底下一颗细痣,“怎突然想起此事?”

    “我的未来娘子,自然得由我亲手替她梳发一回。”

    她笑着拿起碧玉木梳,轻柔地在捧起的长发里经过。

    门外响起敲门声。

    “长公主大人,奴婢们来伺候你梳妆了。”

    “今日孤自己做,你们退下。”

    两抹黑影迟疑片刻,随之传来熟悉的宫人声音,“是。”

    打发了旁人,沈淑昭替她把头绾好,“你看,美不美?”两手搭在她的削肩上,螺钿铜镜里映出她们的面容,簪子熠熠。

    得到肯定后她满心欢喜,“那你说,今日你想描何样的眉?”

    卫央低头沉思一下,然后答:“远山黛。”

    “远山黛乃京城闺中皆会,甚易画,且它配殷唇最为合适,你素来淡施粉黛,不如今天就试皇后那样罢?”说来,她跃跃欲试。

    掰开案上的葵瓣彩锦盒,以花瓣描红,然后放于唇畔,微抿。

    她蹲下身时,指尖在卫央唇间摩挲,将绛红温柔化开。

    最终描好。

    面前之人只一勾唇,胜过数枝梅花开。

    “好了。”她心动的端详起她诱人的茜红色。

    “美吗?”铅华妆饰的韶颜雅容,唇上难得涂一抹凌人傲红的卫央慢慢贴近,盯着自己。

    眸含秋水,贝齿微松,欲吻又不吻的姿态。

    十分柔情绰态。

    她忙不择咽了一下口,“嗯……”

    被卫央这样盯着太难抗拒,她差一点就心神恍惚,但很快克制住了。

    在心底猛然摇了三下头。

    不行,自己才为她描好唇妆,断不能白白给弄花了。

    忍住。

    自己可不是好色之徒。

    “这样便行了……”她心是口非的收下锦盒,却被卫央伸手拦住。

    她看着手背上那冰凉的五指一阵迷惘。

    “我还想描一个额妆。”

    沈淑昭心中怦跳,卫央按着她的手目光灼灼。

    “什么额妆?”

    “朱砂梅。”

    手突然一抖,她感到刹那有什么云雾被拨开了。就在心里,琴弦被人生生的扯住。

    过了半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出神,沈淑昭连忙继续放回锦盒,“好,我为你画。”

    用描额妆的小笔点在深红胭脂中,浸润,抬起。

    在注视之中,伸向额间。

    细心,一笔笔,勾勒出梅花的形状。

    浓墨美人尖下,落一朵清雅红梅。卫央还是依如之前那般安静,可在沈淑昭眼中,这种安静非常缓慢,慢到她无法控制想起了许多事。

    长街红妆,白马结伴,天子亲送。

    跪拜十里的百姓朝官,在人群最不起眼的里面,她跪在其中。

    嫣红帷幔随风飘动,舆车轮子向前转动。

    那年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天。

    甚至与自己往后短暂的一生都毫无关系。

    坐在这之上的卫央,青山长眉,配一对含露眸,她额间的朱砂,令她犹如漫天皑皑白雪中的红梅,格外引人注意。

    就像当下,活在这里的她一样。

    沈淑昭的手开始一阵阵发颤,她看见当时的自己背影,就这样与卫央擦肩而过。但是,在人海茫茫中,她们却对视了。

    于什么都未可知的自己而言,出嫁的长公主心情阴郁,眼神凝聚一阵悲愁的六月雨,对这般盛典并不喜悦。

    当时只道是不满意姻缘。

    可……当真如此吗?

    “我……”她忽然很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她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说。

    卫央,我们真的见过吗?

    “怎么样。”卫央漫不经心的缕发。

    “很好,也——”她顿了顿,“甚眼熟。”

    她这么一说,卫央忽的低头勾唇,继而抬首,满目盈水,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走吧。”卫央突然牵起她,留给她一个暗中含笑的侧影。

    这是要往朝食那边去。

    行走在雪地里,她感受着二人手心连手心的温度。

    松树似千堆雪,脚下如行云海。风吹过来时,不冷了。

    掌心触碰之物十分真切,它并非虚梦,是真实的,存在于自己面前。

    若把前世比作一场梦,那刚才就是坠入了梦中。

    梦中身影,梦外身影,在眼前逐渐重叠。

    承载成两份重量。

    若是自己能够重生,那么是否别人也能?

    这个人会是卫央吗?

    没有对天赐恩遇心存侥幸,她从来都不觉自己为命运眷顾之人,上天当真怜悯她,就不会让她在没有人情味儿的地方再走一遭了。

    如果……不是突然的重生,她不会愿意重来一世。

    新生究竟是为了什么,重获爱情,重寻权势吗?

    不,命运是为了什么,如若心志不曾改变,相斗,无止境的残害,把自己的得意,建立在他人的家破人亡之上有何意义?

    她需要的,并非身外之物的变化。

    而是一种彻底的,明白的,自由的,清醒的,看清,释然,获得。

    这样的东西,是不可能在这里存在的。

    它不是个好年代。

    卫央,你难道……

    一直在这种地方,寻我吗?

    她突然觉得眼泪要下来。

    巨大的谜团,与温柔的落雪形成了分明的感知。

    心底有什么角落在轻轻敲击她,是时候知晓了。

    今天,她要把一切事情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