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九章 稻花香里说丰年

三戒大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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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一九章  稻花香里说丰年

    北地才是芳菲尽,南国枝头硕果结。

    北方和南方除了口音上的差别之外,最显著的差别便是气候。北方的麦子还没有成熟,南方的稻田已经变成金灿灿的一片,一束束成熟饱满的穗子使劲低着头。偶尔吹过的南风,使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金色微微晃动,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丰收的海洋。

    皮肤黝黑的老农们,敞着怀、赤着脚,乐呵呵的坐在田间地头,一边望向地里劳作的儿孙,一边高声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邹阿哥,你们家今年能有多少收成?”说话的是一个满面皱纹的老头,他一面扇着草帽,一面粗声道:“我看你这一百八十亩地,打出一百石大米总是有的。”一石是十斗、一斗是十升、一升是四斤。

    那邹老哥是一个干脆光着上身的老汉,他点点,咧嘴笑道:“我这是四十亩好地、三十亩中地,其余的都是孬地,今年又风调雨顺、无灾无难的,是个大丰收的年景,折合一下也差不多是这个数。”

    边上还有一个面容干瘦枯黄的老者,闻言尖声笑道:“还都成你家的了,别忘了,今年可得交租子了,我看能剩下个八十来石也就不错了。”

    那满脸皱纹的老汉,指着那又干又黄的老头道:“我说丁树皮,你也太不知足了吧,咱东家也是去年遭了兵灾的,可不还是给咱们免了整整一年的租子。难道今年还不收租?你要让东家和西北风去?”

    赤着上身的老者也帮腔道:“就是,别说东家只收一半的租子,就是全收,俺们也能养活全家十几口,别忘了,今年还是免税的。”

    那满脸干黄的老头,见两人一齐说道自己,不由尴尬笑道:“邹老哥别生气啊,你还不知道俺就是一张臭嘴?”说着磕磕大车轮子上的泥巴,呵呵笑道:“你说的这些俺都知道,只要咱们王爷在,咱们这日子就有活路!”

    “说的不错啊,老丁。”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三个老汉回头一看,哎呦我的妈呀,县太爷居然站在身后面了。三老汉赶紧起身鞠躬不止道:“大老爷来了。”那老邹还要磕头,却被县太爷一把扯住,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朗声笑道:“得了,你也不看我今天什么打扮,就不用拘礼了。”

    三个老汉才敢抬起头,看着县令马大人脚上踏着青布鞋,身上穿一件半旧的不袍子。只见那布鞋和布袍子上沾满了泥巴,显然已经在地里转悠半天了。

    邹老汉赶紧用袖子擦擦车辕,憨厚笑道:“大老爷这儿坐,”说着也觉得这座儿有点窄,不好意思道:“满哪找一圈,就这一处光亮地儿。”

    他这是土话,放在一年前,马县令可听不懂这个。但一年过去了,他早已成了地道的襄阳人,自然明白老汉说的是:‘找了一圈,就这一块干净地儿。’闻言呵呵笑道:“成啊,坐这好啊,塌不了屁股。”也是句当地土话,意思是‘不会被汗湿了屁股。’老汉们憨憨笑起来,他们愿意听大老爷这么说话,听起来不像外人儿。

    马县令望了望稻田里,笑骂道:“你们三个老货,是不是很得意啊?”

    三个老头嘿嘿直笑,看起来真是很得意。那个爱说怪话的丁树皮又忍不住了,小声嘟囔道:“要是一直这样多好啊。”

    马县令使劲拍他胳膊一下,笑道:“放心吧,只要有王爷在,你们就永远有好日子过。”见县令大人来了,越来越多的百姓凑过来,把他围在中央,静静的听他讲话。

    虽然被围得密不透风,马南心里却很高兴,提高嗓门道:“大伙知道吗?为了让咱们农家能长久过上好日子,王爷给咱们南方两省下了三道旨意,一个是官府再免征三年的农税,再就是大户继续减租减息,第三是,取消无偿民夫。”

    此言一出,顿时引来一片欢呼,粮食虽然不算金贵,但那是庄稼人拿汗珠子一粒粒浇灌出来的,能多留下一粒,都是值得庆幸的,更何况会留下大半呢?

    见大老爷被闷得满头大汗,邹老汉赶紧用水瓢舀一瓢清水过来。接过邹老汉捧过来的水瓢,仰头灌了一通,‘哈’一声道:“真是痛快啊,说到哪了?”

    “以后出民夫不准不给钱!大人这是真的吗?俺咋觉着是在做梦呢?”邹老汉端着空水瓢,咧嘴笑道。

    “不是做梦,这都已经作为规程下发到所有衙门了,若是有妄收田税的官吏,或者田租超过收成十一的大户,你们尽管往复兴衙门举报,他们会替你们主持公道的。”喝了水,马县令继续大嗓门道。

    虽然他知道,王爷为了避免士绅们的反弹,又颁布了另外三条谕旨,但那些事情,就没有必要告诉这些平头老百姓了。

    听到这个天大的喜讯,百姓们议论纷纷,一个大汉瓮声瓮气道:“俺爹说,从三皇五帝时,就没有不收农税的朝廷,可咱们王爷咋就真不收了呢?”

    “笨蛋,这说明王爷比三皇五帝还仁慈呗!”那丁树皮这次没说怪话,引得众乡亲纷纷附和,这让他十分得意,朝马县令笑道:“也不知俺们这辈子能不能见王爷一面,给他老人家磕个头,再请他吃上一碗最好吃的红烧肉,俺就心满意足了。”

    开始众人还频频点头,但一说到‘红烧肉’,立马就有人跳出来反对了,一个山羊胡子老头摇头道:“胡说,王爷是什么身份?那是天潢贵胃啊,定然早吃腻了红烧肉,根本不稀罕这个。”马南本来含笑听着,但到了‘天潢贵胃’就卡了壳,心中奇怪道:‘怎么没听过这词儿呢?看来我念书还是少了。’

    他回过神来,笑问道:“一撮毛,你倒是说说,王爷到底稀罕什么呀?”

    听着大老爷问自己,那山羊胡子一撮毛抖擞精神道:“回大老爷的话,俺琢磨着咱们王爷,那是世上最富贵的一位。”还挑起大拇哥道:“所以他稀罕吃的,定然也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红烧肉就最好吃!”边上的丁树皮不甘心道:“俺上次见东家吃过一次,红灿灿、油亮亮的,”说着口水就下来,得意的炫耀道:“后来……”

    “后来东家看见你那馋样,就赏了你一小碗,吃的那个美啊……”众人起哄笑道:“别再炫耀你那红烧肉了,八年前的事儿了,起码说一千遍了吧?”

    “俺吃过你们没吃过!所以你们嫉妒啦!”丁树皮气急败坏道。

    众人刚要反唇相讥,马县令赶紧出来打圆场,笑道:“都别吵了,丁树皮就是吃过红烧肉,说说也无所谓。但那红烧肉不知道拉哪去了,所以也不要常说,一个月说一次就行了。”把众人劝住,他朝那‘一撮毛’道:“你继续……”

    ‘一撮毛’狠狠瞪了‘丁树皮’一眼,显然是怪他多嘴多舌,待那丁树皮缩起脖子,他才得意的继续道:“俺琢磨王爷那么富贵的人儿,吃的东西定然是寻常人家吃不着的。”

    “一撮毛,你也太磨叽了吧,说重点,王爷到底爱吃什么?”马县令对这个答案的好奇心简直到了定点,虽然他一度是王爷的侍卫长,负责过王爷的起居饮食。

    “油货!”一撮毛终于不再啰嗦,很认真道:“你们想啊,王爷那么富贵的人儿,肯定不在乎用多少油,肯定什么都用油炸着吃,什么炸菱角、炸荸荠、炸莲子、炸麻花、炸茄子、炸荠菜、炸菠菜、炸榆钱、炸蚂蚱菜、炸南瓜片儿……”

    这位正如数家珍呢,就听着外面一声清越的笑声道:“合着王爷就不能炸点好东西吃了?怎么除了菜叶子、是叶子菜呢?”

    听了这个声音,一撮毛老大不愿意道:“那你说炸什么?”

    他还在这儿据理力争,但端坐在车辕上的马县令,却有如被蜂子螫到屁股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脑袋陀螺似得四处寻望着,嘴里还大叫道:“教官!教官!”虽然心情激动,但他仍没忘记,不能暴露王爷的身份。

    果然见着久违的殿下就站在人群之外,正含笑望着他。

    马县令激动的扒拉开身前的人群,几步抢到秦雷面前。几个劲装汉子刚要上前阻拦,却被秦雷笑着阻止道:“他是我的侍卫长。”

    一听这话,马县令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泪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双膝跪倒,毕恭毕敬的两扣六拜道:“微臣马南,参见……教官。”说到这儿,他才想起王爷是便装来,连忙改了口。

    好在四周跪成一片的农夫们并不知道,他们县太爷方才行的是参拜殿下的大礼,也不知道‘微臣’的自称,又是针对哪个阶层的。只不过是看着大老爷跪下,他们便跟着跪下而已压根不知道对面年轻人的真正身份。

    秦雷微微一笑,轻声道:“起来吧,辛苦你了。”

    马南擦擦眼泪,不好意思道:“长这么大,第一回哭。”

    秦雷笑着点点头,和颜悦色的对地上的民众道:“乡亲们都起来吧,我也是王府的人,只是路过而已。想起你们县令大人,便被人带到这里,倒是打搅你们说话了。”他是

    也许是秦雷的样子太年轻了,虽然他们都知道王爷还不到而是,但不说明身份,谁也不会把面前这位笑眯眯的俊俏后生,与堂堂南方王联系起来。

    是的,是南方王,货真价实的南方王。现在在南方两省,圣旨也好、部院行文也罢,统统没人理睬。南方管民只认一样东西,那就是隆威郡王殿下的谕旨。只有这东西,才能在南方上下通行无阻、令行禁止,与其一比,其余的都是废纸。

    虽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王府来人’的身份,却让百姓们感到无比亲近,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道:“这位官人,王爷他老身体可好?胃口可好?心情可好?”诸如此类的问题,千奇百怪,却离不开‘问王爷好’这个主题。

    微不可察的摆摆手,阻止护卫们上前,任由热情的百姓将自己围住。在南方地面上,他还是有这份自信的。

    笑吟吟的将农夫们的问题一一回答,问着问着,还是转到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上。

    丁树皮小心翼翼问道:“这位官人,方才我们大老爷说,王爷下了三道旨意,要免了我们的田丁税、还要减租减息,连出民夫又有钱。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老农纵有些小心眼子,但在总体上是淳朴的,不然也不会当着县太爷的面,问这个问题。

    好在马南早就习惯他们的粗疏了,只是苦笑一声,却并没有往心里去。

    秦雷点头笑道:“你们马大人说话自然负责,此事确有其事,而且只要咱们江北形势越来越好,很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征收田丁税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只要王爷还在的话。”

    众人无法理解这话的意思,闻言欢天喜地道:“王爷这么好的人,定然是长命百岁的,那至少还有八十年呢……”

    秦雷和马南听了一头汗,马南赶紧小声解释道:“您别生气。咱们这儿的人,就是……淳朴、淳朴哈。”

    秦雷微笑着点头道:“我也觉着王爷会长命百岁。”说完视线投向金灿灿的稻田,清声道:“乡亲们,收了这一季,就不会再饿死人了吧?”也许是前世的记忆太过根深蒂固,他总是不相信自己收到的报告,非得亲眼看看、亲耳听听……还不一定相信。

    没想到他这话却引起一阵善意的哄笑,丁树皮嘿嘿笑道:“小官人有所不知,今年可是大年,咱们的田地又多,一季打下的粮食,就足够俺们全家敞开怀吃两年的了。”因为去岁的战乱,作为重灾区的襄阳,产生了很多无主的土地,所以襄阳一带的人均土地,说不定是大秦最多的。

    一众乡亲也是纷纷笑道:“就是,去年过冬襄阳都没饿死人,今年就更不会了。”

    秦雷笑道:“看来你们公车知府干的不错嘛。”“是啊,我们公车大人本事大着呢。”乡亲们与有荣焉道:“他可是我们襄阳土生土长的大人呢。”

    秦雷闻言满面笑意道:“可我怎么听说,当初你们险些把他赶下台啊?”

    人们都不好意思的笑了,邹老汉面带惭愧道:“都是俺们小老百姓见识短,不能体会知府大人的良苦用心。”众人一齐点头道:“俺们全府十四县,都派出代表,去给他老人家磕头赔礼了。”

    他们说的是去年,面对大量的无主良田,襄阳府从上到下,都希望知府大人能重新分配、让大伙雨露均沾。谁知公车商书力排众议,拒绝了平民对土地的诉求,只准大户人家竞购土地。

    最终的结果是,襄阳府以极低廉的价格,将万顷良田半卖半送给了本地大户。百姓们自然愤怒无比,甚至冲击知府衙门,险些将公车商书抓住玩死。

    但后续的发展,令百姓们大吃一惊……那些高门大户,居然将到手的土地,原封不动的租给百姓,而租金不足原先的两成……租期还是……二十年。

    二十年是个很微妙的数字,大户们虽然觉着长,但尚属可接受范围之内;而对租种土地的农户来说,二十年虽然不太长,但也已经很好了。正好大家都能接受……无论对平白生受了土地的大户,还是对得以极低租金租种大片土地的农户来说。

    他们这才知道,错怪知府大人了。虽然他老人家长的有些歪,但心眼并不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