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零章 龙池斧钺,刘氏当国(一)

庚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书迷楼 www.shumi.la,最快更新刑徒最新章节!

    第三二零章 龙池斧钺,刘氏当国(一)

    二月初一,这原本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秦晋大峡谷迎来了春汛期,黄河上游河水解冻,使得水势暴涨,汹涌澎湃,九曲奔腾而下。

    河中飞卷枯木冰石,相互碰撞,轰隆鸣响。

    黄河,这条流淌了160万年的母亲河,巨龙般的千古不息,从雪峰连绵的莽莽昆仑奔腾而出,把来自青藏高原冰川和湖沼中丰沛的水源,纳入怀抱中,集流汇溪,穿峡越谷,九曲回转,横越于塞上。但是,当河水到了雁门郡偏关之后,陡然转向,一路南下,呼啸奔腾。

    千万年执着的冲刷,在莽莽黄土原上,拉开了一道巨大深邃的峡谷。

    这条峡谷,从起点到禹门口,共720宫里,把一块肥原沃野,一分为二。

    峡谷以西是秦国,东面则是晋国。故而这条峡谷,也就被称之为秦晋大峡谷,留名青史中。

    在峡谷的尽头处,有龙门山和梁山对峙。

    这也是一处著名的景致所在,龙门。

    民间有流传说,鲤鱼若是能溯流而上,越过龙门,就可以化鱼为龙。所谓的鲤鱼跳龙门,也就是说的这个地方。

    龙门三激浪,平地一声雷。

    秦二世二月初一的夜晚,河水两岸,寂静无声。

    一艘巨型大船,带着两艘大船,悄然自河上游行驶而来,从那船身的吃水度来看,船上应该承载了很重的货物。

    船头甲板,一个中年男子扶舷而立。

    头发略显出花白色,被水汽打湿,贴在了脸上。

    驶入秦晋大峡谷之后,船速开始放慢。激涌的河水,在快要抵达龙门口的时候,突然遇到一个急弯,狂涛骇浪凶狠的撞在峭壁上,飞出一层层凌空雪浪。而掉回头的水浪,随即和矗立在河床中的巨大礁石相撞,再次发出狂怒的咆哮。

    “龙门三激浪,平地一声雷!”

    中年人忍不住低声道了一句,露出激赏之态。

    他转身,快步跑到了船尾,看了一眼,尾随在船后的两艘奇形船只。

    从一名水手的手中,接过了一支火把,他在空中上下挥舞。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后面船上,有人也晃动火把。这是一种信号,传递着某种消息。中年人点点头,脸上露出激动之色。

    两艘大船,停止了前进。

    而中年人乘坐的巨型大船,则随着滔滔河水,朝着龙门口冲去。

    “转向,快点转向!”

    中年人站在船头大声的呼喊着,随着他的叫喊声,大船在河面上陡然打横,随着河水,轰隆冲向了河口。龙门峡谷并不是很宽,而船身又大,以至于横向之后,船首船尾不断的碰撞水中礁石,发出巨大的声响。有不少人在剧烈的冲击下,硬生生的被撞下了大船,旋即消失不见。

    中年人已经退到了船中央,眼中流露出一股狂热之色。

    轰隆,一声巨响回荡在峡谷上空,巨船卡在了河中央,形成了一道巨型的水坝,阻拦住河水的流动。一时间,峡谷中的急流更加凶猛。中年人反倒平静下来,坐在船上,长出了一口气。

    三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祖父接到密令,在黄河上游开始打造巨船。

    当时,始皇帝嬴政还未亲政,和吕不韦嫪毐等人的斗争,已达到了水火不容的程度。于是,始皇帝下令,准备制造谶语,以黑龙飞天之说,逼迫吕不韦放权。最初,这黑龙飞天之地,就选在了龙门峡谷。但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又变成了渭水,计划也就随之搁置一旁。

    但是他祖孙三代,一直就守在河水上游。

    他们的存在,甚至连始皇帝都已经忘记了……可谁也没有想到,在去年中秋,有人找到了他们。

    黑龙飞天计划重启,所不同的,是一些细节的改变。

    为了这计划,中年人祖孙三代人守在偏关荒凉之地,闻听计划重启,也都感到无比的兴奋。

    来人承诺,会妥善安排他儿子和孙子的未来。

    在十二月时,中年人一家老小,都被接走了……年初来信说,一家人在河南地开垦了二百亩土地,并获得了其中八十亩的永业田,还有三头耕牛,和一应农具。同时,儿子被编入军户,家中免除徭役,还有减免赋税的好处。中年人这算是放心了,至少家里有田,不再心慌。

    被堵塞的河道,水流不断聚集。

    峡谷外的两艘巨船,并肩而行,顺着大河冲激而下,越来越近……

    过了今晚,这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中年人看着冲过来的巨船,忍不住露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容。黑龙飞天?嘿嘿,虽然那两艘船上并不是黑龙,可是所承载的物品,同样是无比惊人……也许,会比渭水黑龙,更惊人!

    巨船相撞,木屑飞溅,船体中断。

    被堵在峡谷中的急流,一下子发狂了……

    在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中,两边峭壁都为之颤抖起来,水汽萦绕,巨浪冲天,宛如巨龙回绕河上。

    河津决堤!

    夏阳大水……

    出禹门口之后,黄河两岸的村镇城乡,都遭遇了或大或小,程度不等的洪灾。

    死伤数千人,上万人流离失所!

    然而这并不是最让人恐慌的事情,真正让人感到恐慌的,是那横在龙门峡口出,两支巨型铜器。

    一支青铜钺,一柄青铜剑!

    铜器,并不是什么出奇的物件,家家户户的,都不可避免的有那么几件。

    可这龙门峡口的青铜器,却是巨大的令人感到吃惊。每一支青铜器,恐怕都有几千斤的重量,就那么插在龙门峡口的河中央的水面石舟上,在阳光下灼灼闪亮。水面石舟,是龙门一景。

    传说禹王墓就在那石舟下面。

    而现在,石舟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两支青铜器就插在那上面。

    并且,在青铜器上,出现了八个金色的古篆。有见识的人,能一下子辨认出来,那是商周时期的金文。这金文,也可称之为铭文,篆刻于铜器之上,一般是用来祭祀天地所用的文字。

    青铜剑上写着:御龙飞天。

    铜钺上则有‘鑱钺当国’的铭文。

    联想到昨夜巨龙咆哮,冲天盘绕的诡异景象,所有人在一刹那间,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如此激涌的水流上,在那传说中的禹王墓上……

    出现了这么一个诡异的景象,是什么?代表着什么?是不是上天,向世人发出了某种警示?

    消息在第一时间,传递到了巨鹿项羽的耳中。

    范增张耳,韩信陈婴都呆呆的坐在大帐里,一个个面面相觑,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亚父,这御龙飞天,鑱钺当国,是什么意思?”

    项羽可不是没有文化的人,却有点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范增脸色难看,握紧了拳头,久久不语。

    陈婴开口解释说:“上将军,鑱……是古之圣品,至尊至贵,人神咸崇。

    它乃短兵之祖,近搏之器,是传说中的神器,更是今时宝剑之前身。黄帝本纪之中有记载‘帝采首山之铜铸鑱,以天文古字铭之’,又有管子地数篇记载,昔葛天卢之山发而出金,蚩尤受而制之,以为鑱铠……也就是说,黄帝和蚩尤,都曾制鑱为兵。所以鑱,亦即为剑。”

    项羽忍不住问道:“可这鑱钺当国,又是何意?”

    张耳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来笑道:“上将军,耳要恭喜上将军,贺喜上将军。”

    “哦,喜从何来?”

    “鑱钺,属杀器。”张耳解释道:“也就是说,当以杀伐而立国。上将军勇武非常,自起兵之时,所向无敌,杀伐果决。巨鹿一战,上将军勇武之名,天下人谁不知晓?这分明是说,上将军当王天下,此不为喜事吗?”

    “哦?”

    项羽一怔,扭头向其他人看去,“是这样吗?”

    韩信连忙说:“张先生所言极是,以信之拙见,当为此议。”

    “啊……哈哈哈哈!”项羽听完这话,忍不住放声大笑。殊不知,范增面沉似水,陈婴低头沉思。

    待走出大帐是时,范增一把抓住了韩信和张耳两人的手臂。

    “你们……怎可如此教唆上将军?今上将军大业未成,依旧是楚王臣下,你们这样,岂不是让……再说了,你们难道看不出来,这八个字另有其他含义?绝不应该,如此来解释啊!”

    陈婴慢慢踱步过来,轻声道:“《书-顾命》记载:一人冕,执刘,立于东堂。鑱钺,即为‘刘’。耳公为何曲解其意?再说了,即便说鑱钺为杀器,那《尔雅》之中也有记载:刘,杀也!

    更何况,御龙飞天,当指御龙氏。

    御龙氏刘累,乃北刘之祖先,亦即那刘阚的祖先……这分明是说,那北疆刘阚,当王天下!”

    范增不置可否,只是叹了口气。

    “上将军今援巨鹿,正志得意满之时。

    耳公这么解释,也不算太差……上将军今之大敌,乃是邯郸章邯。若是扯上北疆,反而不美。

    只是耳公,你万不该鼓动上将军王天下,需知这时机尚未成熟。如此一来,上将军只怕会更加骄狂,反而会陷入四面受敌的窘况。你今日之说,出你嘴,入我等耳,切勿向外传播。”

    张耳点了点头!

    他何尝不知,自己今日这番话是阿谀之言?

    可形势逼人强啊,谁让项羽如今势大,他若不放低姿态,弄不好连性命都保不住。

    以前,张耳还不觉得刘阚能成什么气候。

    但现在,他也不得不正视这刘阚,手段端的是不简单啊……

    刘阚正欲出行,在家中整理行装。

    吕释之已占领了广武城,打开了通往北地郡的通路。

    作为广武君,他必须要走上一趟。毕竟是自己的封地,说穿了那广武城的百姓,可是他的子民。

    薄女在整理衣装,刘元很兴奋的在旁边帮忙。

    因为这一次刘阚出行,会带着刘元去。而之所以带着刘元,却是因为这丫头,总打搅刘秦的学业。有时候,看见刘元,刘阚总会忍不住想起吕雉。和她娘一样,是个野丫头,不喜欢做那淑女之状。

    吕嬃站在刘阚身后,为他梳理头发。

    门外突然间传来一阵喧哗声,紧跟着一个婢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君侯,萧先生他们有要事求见。”

    “哦?”

    刘阚一怔,扭头看了一眼吕嬃。

    吕嬃很无奈的苦笑一声,“这萧大哥也真是的,昨晚到半夜才走,怎么这一大早的,有来了?”

    “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我过去看看!”

    吕嬃答应了一声,提醒道:“可别耽搁太久了,你出行人马已经准备妥当,耽搁了时辰可不好。”

    这古人出远门,可不是说走就走。

    里面有很多的说法,必须要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上路。这就是所谓的吉时出行,吕嬃很在意这些。刘阚虽然觉得无所谓,但也不好说太多。于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接过吕嬃递过来的大氅披上,迈步走出房间。

    来到大厅……

    哈,刘阚愣住了!

    “诸公,你们这是怎么了?”

    今儿个来得人可是不少,不仅仅是萧何,还有吴辰乐叔等一应留守在朐衍的人,连早先奉命前往神木关的灌婴,如今担任九原县长的冯敬,还有李由的几个儿子女婿,甚至连远在并州的曹参也都在这里。一个个看着刘阚,那目光显得很怪异,萧何几人,更是上下打量。

    “君侯,您难道没有听说吗?”

    “听说个甚?”

    “龙门,御龙飞天!”

    灌婴忍不住开口说道:“现在都传开了,说龙门出现上天警兆,御龙飞天,鑱钺当国,您不知道?”

    “御龙飞天,鑱钺当国?”

    刘阚还真没有听说。昨天他和萧何等人谈事情到很晚,然后直接就睡下了。

    一觉起来,就在收拾行囊,还没有来得及翻阅送过来的公文。再说了,那些公文都已经送到了车上,刘阚准备在路上看。可是听灌婴那口气,似乎外面出了大事情,让刘阚有点懵了。

    萧何仔细的观察刘阚的表情,可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吴辰,又看了一眼曹参等人,鼓足了勇气站出来说:“君侯,您真不知道?

    难道,不是您……”

    那意思是说:不是您安排的吗?

    刘阚奇怪的瞪大了眼睛,“萧先生,你说什么呢?什么我真不知道?

    你昨天晚上差不多戌时才走,我然后就歇息了。你在说什么啊……还有,冯唐、老曹老灌,你们几个怎么都跑回来了?还聚在一起过来……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

    这番话一出口,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狂喜之色。

    一边是以萧何为首的吴辰曹参等人,一边是以灌婴为首的乐叔屠屠等人,齐刷刷列好了队,向刘阚行大礼参拜:“恭喜君侯,贺喜君侯。此乃天命所归,君侯当王天下,可喜可贺!”

    “慢着慢着,究竟是怎么回事?”

    萧何说:“外面现在已经风传开了,二月初一,龙门峡口有鱼化龙,盘绕大河。河上石舟震裂,禹王墓开,降下两件铭器。一写御龙飞天,一写鑱钺当国,此乃上天要让君侯王天下啊!”

    “慢着慢着,御龙飞天,鑱钺当国……什么意思?”

    “御龙者,伊祁氏,乃帝尧之后。有孙氏刘,名累,有御龙之能。故夏帝孔甲,赐封为御龙氏。

    君侯,这御龙氏,岂不正是君侯先祖?”

    “啊?”

    刘阚不由得长大了嘴巴,脑袋有点短路了。

    贾绍说:“刘者,钺属。鑱钺乃古之圣器,有杀戈之意。杀戈者,西方大利。君侯起于秦,而秦正属西方。故这鑱钺当国之意,极为刘氏当国,正应了君侯的状况,此君侯受命于天啊!”

    刘阚,是真不知道这里面还有如此多的说法。

    绕来绕去,其最终结论就是:他刘阚,乃真命天子,受命于天?

    这不是扯淡吗!

    怪不得萧何一进来就盯着他看,恐怕是以为,这谶语出自于刘阚之手。但这件事,刘阚真不清楚。以至于当萧何等人向他解释完毕之后,脑袋当时就处于当机的状态,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件事情,有鬼!

    即便是刘阚亲身经历过穿越这种离奇的事情,可依旧属于无神论者。

    他沉默了许久,轻声道:“此事待我从广武城回来再议,若没有什么事情,就别挤在这里了。

    老灌,给我看好神木关。

    曹参,在并州好好给我把新法推广开去。同时,你通知季布,让他加大对月氏的寇边掠夺。

    冯唐,你赶快把九原整治妥当。六月,我将移治所到九原城。另外,和李成那边加强联系。乐叔,杭金山大营一应事务,你也许加快速度。三个月后,我希望能调动出八千到一万人。

    好了,都散了吧……”

    虽然嘴上没表示什么,可是这语气中,却不知不觉,增添了许多威严。

    萧何等人插手应命,脸上更增添了许多恭敬之色。

    待送走了萧何等人之后,刘阚在大厅里徘徊了两圈,然后迈步走出了大厅。

    “君侯,现在要出发吗?”

    薄女在大厅外,恭敬的询问。

    不过她看上去不似早先那般的落落大方,言谈之间,更多了几分羞涩之意,甚至不敢抬头。

    想来,吕嬃已经把事情和她说了。

    刘阚说:“你带着元,先上车等着……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且等片刻再说。”

    他说着话,脚下却不见停留,一眨呀的功夫,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的月亮门后。

    步履匆匆的来到后宅的一个小院门口,刘阚停下了脚步。他沉吟片刻,迈步走进小院中,就见刘秦正乖乖的坐在院中树下读书。见刘阚进来,刘秦连忙站起身,轻轻叫了声:“父亲!”

    “先生可起来了?”

    “老师已经起来了,正在房中看书。”

    刘阚点点头,揉了揉刘秦的脑袋,“去院外面看着,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和先生商谈一下。”

    “喏!”

    刘秦乖巧的答应了一声,走出了小院。

    刘阚则迈步走到了房门口,抬起手刚要敲门,就听见门后传来公叔缭苍老的声音:“可是君侯来了?进来吧……”

    微微一怔,刘阚推门,走进了房间。